韋延才
錢教授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錢教授的病情一直在惡化,這次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窗外,正午的陽光燦爛地照著。錢教授睜開眼睛,馬上又眯了起來,強烈的光線他一時還適應不了。女兒錢笑走到窗前,把窗簾拉上。錢教授製止了,說,那陽光多好啊,我的日子也不多了,就讓我多看看這陽光吧。
錢笑就把拉上的窗簾重新打開,說,爸你病糊塗了吧,您好好的沒事兒。
錢教授看著錢笑,沒說話,然後把目光移到窗外。從五層的樓上往外望,又是仰視,錢教授沒有看到院子裏長勢茂盛葉子青綠青綠的各色樹木,特別是那株古老的白玉蘭樹還開出了朵朵白色的小花,清香彌漫了整個院子。
錢教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太陽照得光亮無比的天空和空中緩緩飄過的白雲,一種與太陽親密接觸的快感便在他的身上流淌,他變得精神了起來。忽然,錢教授收回目光,問錢笑,小妮子呢,我想見見小妮子。錢笑說,爸你剛醒來,改天我再讓小妮子來看你。
現在的陽光多好,你還是讓小妮子過來吧,錢教授堅持說。錢笑點了點頭,走出病房去打電話。
小妮子是隔壁家的小女孩,還不滿6歲,在幼兒園裏讀大班。錢教授的孫子孫女和錢笑的孩子都在外麵讀大學,最小的孫子也讀高中了,都在學校裏住。錢教授平時閑了沒事,就和小妮子玩兒。
錢教授最後一次和小妮子玩是一個月前了,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小妮子過來,說錢爺爺我們出去散步吧。錢教授常常和小妮子到小區的公園裏散步,在草坪上說故事,看那些三角花啦、菊花啦靜靜地開放。那天他們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欣賞花圃裏美人蕉開出的豔麗花朵。美人蕉的花很美,黃得粉嫩,粉得欲滴,花叢之上不時有蝴蝶飛過來,戀花的蝴蝶一時泊在花朵上,一會兒又張開美麗的翅膀在花朵的上空翩翩起舞。一陣風吹過,把樹葉吹開了一道縫,陽光就落到了小妮子的眼睛裏。小妮子眯了眯眼,往樹上看了看。樹葉又像被針縫合了一樣,再沒有陽光滴下來。小妮子托著腮,愣愣地望著天上。
錢教授用手碰了碰小妮子說,小妮子,在想什麼呢?
小妮子沉默了一會兒說,錢爺爺,您說太陽開花是什麼顏色的呢?
錢教授沒想到小妮子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便笑著說,你說太陽它會開花麼?
小妮子認真地說,錢爺爺您說過,早上紅紅的太陽像個大南瓜,南瓜是有南瓜花的呀,南瓜花黃黃的像個喇叭,那太陽開的花是什麼顏色呢?
哦,錢教授被小妮子的話逗笑了。
小妮子又說,錢爺爺,您是教授,您一定知道太陽開花是什麼顏色。錢教授看著小妮子,那讓錢爺爺想想吧,錢爺爺想到了再告訴你。
真是一個小精靈。錢教授看著窗外,自言自語地說。這時,小妮子在她媽媽的帶領下推開了病房的門。
錢爺爺,您在看什麼呢。小妮子一進入病房,就跑到錢教授跟前說。
哦,小妮子來了呀。錢教授看著小妮子說,爺爺在看太陽呢。
您在醫院裏看太陽與在我們家裏看太陽有什麼不同嗎?小妮子拉著錢教授的手問。
太陽都是一樣的,錢教授笑了,緩了緩氣兒說,不過我知道太陽開花是什麼顏色的了。
是嗎,錢爺爺,太陽開花是什麼顏色的?小妮子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是白色的,你看那天上的白雲,那就是太陽開出的花朵。錢教授說,它也是黃色的,那些美人蕉、菊花啦都是太陽開出的花朵;它也是紅色的,那些玫瑰花啦、木棉花啦,也是太陽開出的花朵。
哦,是嗎?小妮子似懂非懂地問。
是啊,太陽可以開出各種顏色的花朵。錢教授看著小妮子說,因為萬物開花靠太陽,沒有太陽,什麼花都是開不了的。
太陽真好,是個大花園咧。小妮子說著,在錢教授的臉上親了一下,一種興奮的神色一直在小妮子的臉上纏繞著。
告辭的時候,小妮子還沉浸在喜悅裏。她附在錢教授的耳邊,小聲道,錢爺爺,您不愧是個教授。
望著小妮子走出病房的背影,錢教授的臉上也洋溢著微笑,好像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遺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