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小型的石材廠,簡易的工棚裏,三五個工人正揮汗如雨地忙碌著。我大老遠就瞅見了遠山,多熟悉的身影啊。遠山一身赤膊,正掄著大鐵錘狠狠地敲擊著堅硬的巨石。我做夢也不曾想到,文弱的遠山竟會成為一名石匠。望著塵垢滿麵的遠山,我禁不住淚如雨下。那天,一向簡樸的遠山竟帶我上豪華餐館吃午飯,借著敬酒的機會,遠山不停地提醒我要堅守那份秘密那份諾言。

遠山的家信,都是我前往曆史係查找的,為此也曾丟失過幾封。遠山用不著家裏彙錢,但遠山的父母月月都彙。遠山讓父母把錢都彙到我的名下,說我離郵局近,存取方便,也不易丟失。連續兩年,遠山都不曾回家度寒暑假。遠山讓我轉告他父母,就說他在校外當家教,收入不錯。每次我翻過山頭按著遠山的意思解說時,遠山的父母嘴上沒說什麼,卻是一臉的不悅,總瞅著我,仿佛是我把遠山藏匿掉似的。因為怕話多露餡,我總是三言兩語地說完就急急地離去。後來也不煩我口述了,將遠山的親筆書信轉交給他父母就萬事大吉。遠山寫信,從不往家寄照片,遠山怕自己的猥瑣形象讓父母瞅出端倪。

瘦小的遠山是一名很不稱職的石匠,但我猜測遠山的誌向並不在此。事情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樣,一年後,熟絡了進料、加工和銷售等一係列程序之後,遠山就開始在四處物色石材工藝經銷商了。那年暑假,我通過大學同學的關係,硬是在全省五大縣幫遠山物色到了十多位經銷商,不知不覺也當了一回遠山的打工仔。遠山很快由一名普通的打工仔一躍而成為石材工藝的經紀人,收入頗豐,也頗受老板器重。兩年後,遠山與人合夥買了輛大貨車,跑福州跑廈門跑泉州,業務幾乎遍布全省各地。

四年之後,當我揣上鮮紅的畢業證和學位證打道回府時,遠山卻留在了城市。那天,當我氣喘籲籲地跑去向他告別時,遠山自嘲道,他還沒畢業,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畢業,他的家在城市,不打算回鄉下了。“我早料到這一天,這孩子太強,讀書輸了,做事未必服輸。”當我拿著遠山的親筆信給他父親看時,沒想到他的父親竟喃喃自語起來。我隱約感到遠山的秘密他早已知曉,很是驚訝於一位農民父親竟會如此深沉和豁達。

畢業後,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鄉村老師,忙教學忙家庭,與千裏之外的遠山也漸漸少了聯係。如今,遠山早已成了一名優秀的石材經銷商,富甲一方。一樣的大學不一樣的人生,我和遠山的故事再次成為不明真相的鄉鄰們議論的焦點。在這所沒有圍牆的大學裏,我不知遠山算不算已經順利畢業。遠山那個善意的謊言和大學夢,除了我,恐怕沒人會再次提起。即便是我,也不願提及,為了那份曾經的約定和誓言。其實,提與不提又有什麼意義呢?在這所沒有圍牆的大學裏,遠山成了最終的強者。我真不知,自己何時也能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