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輕抒
母親不知出去幹什麼了,我一個人獨自扶著牆出了家門,門外正下著雨,雨打在芭蕉上麵,嘀嘀嗒嗒地響。
我已經沒有心思聽那雨打芭蕉的美妙樂音了,因為我再也看不見那叢我親手種植的芭蕉了。
以前我從沒想過什麼叫做黑暗,沒有,我抱怨過城市是如此擁擠,天空有好多的灰塵,抱怨過房間是如此窄小,人群中有那麼多醜陋的麵孔,然而當我終於看不見這一切的時候,我才突然感覺這一切是多麼的珍貴!
我從沒想過我會在黑暗中度過我的大半生,從沒!而今,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一切,我獨自走進了雨中。
我不想提到那個叫“死”的漢字,但我絕不認為這樣活著有任何意義。如果這時有一輛車向我撞來,如果身旁的建築物突然倒下來,如果我一腳踏進了深淵,我會坦然接受的,我會!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隻聽到了汽車緊急的刹車聲和司機的驚呼聲,聽到前麵迅速移動重物的聲音,聽到人群急急走過的聲音——我竟然暢通無阻地在城市的雨中行走,雨中的城市第一次變得這樣寬廣。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狗叫,一種友善的,我能想象出的一種乖乖巧巧的狗的叫聲。
頭頂的雨突然停了。
走開!我咆嘯,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可憐!
我使勁地揮動手臂,要甩開身邊的一切,但我無論怎樣努力,始終甩不掉那把罩在我頭頂的雨傘。
我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能陪我走一程嗎?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
我不做聲。
能陪我走一程嗎?我……害怕。
女孩把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阿明——女孩叫一聲,我聽見小狗汪汪地叫著跑過來,圍著我轉圈,然後伸出舌頭舔我的腳。
女孩牽著我的手。
我們在雨中走,雨打在傘外淅淅瀝瀝地響。女孩的手熱乎乎的,天地間很靜,隻有雨,沙沙的雨落在身前與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女孩問,你的眼是誰治的?
我說出了醫生的名字。
原來你就是我叔叔的那個病人!女孩有些驚喜地說,我叔叔沒說過你的眼睛絕對不能治好吧?
……沒有。
對了,女孩高興地說,我叔叔說了,你的眼睛能治好,他還說,治好你的眼睛將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手術之一。
真的?我還是有些懷疑,因為母親無意中說過,我的眼睛治愈率隻有百分之二十五,也就是說,失敗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真的,女孩說,不騙你!
女孩把我的手拉到她的頭上,她的頭發濕漉漉的,女孩有一肩長發。
你……
我隻有一把傘,遮了你當然沒法遮我了。
謝謝!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