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中學是個古老的學校,教室大多是一排排灰色的磚結構平房,據說是親俄時代建造的原因,所有教室的門窗都朝北。他和茂茂所在的教室是後來建的二層磚製小樓,門窗走廊朝南,教室外是成片的冬青樹和鬆柏。冬天一下課,各個班級的人就全部湧出來,可以看見對麵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們瑟瑟縮縮地站在走廊的陰影裏,擠成一團。這邊二樓的男女生還在互相嬉笑,那邊陰影中的高三年級的學生們卻好像早已經被剝奪了歡笑的權力。那其中,應該就有徐臻。然而,很多很多下午,都可以看到他穿著休閑的運動服,閑散地推著自行車,從窗邊走過,身邊出現過不同的麵目清麗的女生,好像是個和高考無關的人。他曾經很奇怪,為什麼會有如此將高考不當回事的人存在。
直到有一天,偶然聽到茂茂站在走廊邊和一個女生閑聊,說了句,“他大概是保送體校的,我應該不用擔心。”原來如此,他也不由自主地略微放心。
校際運動會,徐臻參加兩千米長跑。賽後,看見他和茂茂手拉著手的悠然離場,引起全校尖銳的口哨聲,簡直盛況。茂茂另一隻手拎著塑料口袋,大概是給徐臻預備的衣物之類。他同桌站在身旁,罵了一句髒字,道,“什麼世道,談戀愛可以這麼公開。”
S中學的校風大體就是如此,隻要不隨地亂扔東西,別的基本可以容忍。孤獨的老校長日日在操場和教室間循查地麵垃圾。清晨或者黃昏,隻要往遠處迷蒙的霧靄處隨意看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影子靜靜地佇立。“校長又在檢查衛生了。”人人喜笑顏開,空氣中充滿自由的雀躍。
下午的自習課,教室裏始終鬧哄哄的,永遠達不到教科書裏所描繪的“可以聽到針掉到地上的聲音”。葛歆之這輩子都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他從喧鬧的童年走到混亂的少年,內心從來沒有得到一分一秒的安寧。
比如那個下午,他好像正在凝神解一道立體幾何題。突然,一個女阿飛突然從外麵進來了,衝到第三排,不由分說給了茂茂一個響亮的耳光。他看到茂茂筆直站立著,臉頰慢慢泛紅,眼眶裏的液體開始晃動。女生打架在這裏不是沒見過,大多人還是興致盎然,紛紛放下手中的事,等著看好戲。
但是茂茂沒有還手,她對女阿飛說,“有什麼事下課來找我,現在是上課時間。”有男生鼓掌起哄,女阿飛說,“你倒是越來越猖狂了,我告訴你,如果你再走進徐臻一步,別怪我不客氣。”茂茂說,“請你出去。”女阿飛說,“你跟誰說話?你以為你是大美女嗎?你以為我就不敢再打你?”當她塗滿紅色指甲油的手再次揮過去時,被站起身來的葛歆之拽住了。頓時氣氛更加熱烈起來,沒有人想到這個時候他會站出來,有臨時報幕員播報,“現在的節目是,英雄救美。”頓時,所有人大笑起來。兩秒鍾後,突然又陷入了死一般寂靜。他詫異地轉過頭,發現校長麵色陰鬱地站在門口。女阿飛像兔子一般跑了出去。校長說,“請大家繼續自習。”於是,一場鬧劇結束。他的心卻還在砰砰地狂跳著,很久無法平靜。
此後,課間休息在走廊上,他發現了一些異樣的目光。同桌說了句,“你小子想出名想成這樣?”也有人拍著他肩膀,遞根煙,道,“兄弟,不容易,居然看上徐臻的女人了。當心哪天有人來找你單挑。”他不吭氣,隻是有意無意地會看到茂茂注意到他的目光,那麼冷淡和不屑。
回到家,三五個不認識的中年女人,聚在方桌上摸著麻將牌。母親一邊點一根煙,一邊叫,歆之,到廚房把麵條下了,今天人多。他哦一聲,悶頭進廚房。背後聽見桌上一個女人笑說,這孩子聽話,不用你操心。然後是母親爆發出的爽朗笑聲。那是和房東合用的小廚房,房東女兒站在水池邊摘菜,回頭笑著和他說,又吃麵條?他裝作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