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二，二人仍舊分在一個班，歆之順了茂茂的意思，選擇了文科。班上三分之二的人是女生，歆之多多少少感覺到輕鬆，同性間的競爭相對稀少，閑暇時可以和班上的幾個男孩子一起踢踢球、吃吃飯了。茂茂卻常常陷入無緣無故的憂愁中，歆之認為除了升學的壓力，另一個原因其實是徐臻徹底離開了茂茂的生活。茂茂常常說，“不知道以後我們兩個怎麼樣，如果能夠在一個城市讀大學，我已經很滿足了。”歆之不在意地說，“填誌願時注意一下就行了。”茂茂說，“我成績不好，考不上怎麼辦。”歆之說，“那就再考一年，大不了比我低一級。”茂茂低頭不語。
隨著年齡增長，歆之發現自己麵對學習的壓力漸漸遊刃有餘，相比高一初來乍到時的略微茫然，如今的他正經曆著心智開啟的喜悅。
這些天，葛西平很少在家，據說在外麵開了輔導班，於是母親自覺地放棄牌局開始在家做晚飯。歆之一邊做作業，一邊笑說，“爸爸怎麼成天在外麵上什麼班，你一點也不操心。”他母親笑著說，“你爸在外麵賺錢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歆之話鋒一轉，又說，“你怎麼從來不和爸去看戲？”母親冷笑一聲，道，“我對那些勞什子不感興趣。其實你爸年輕時就喜歡那些，就像現在你們年輕人流行的那種追星族。”歆之說，“那你也不管管他？”母親說，“我哪裏管得了他，我隻求這個家太太平平，你可以考上大學，我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歆之開玩笑說，“難不成爸爸年輕時追過什麼戲子了？”“小香玉，就上次來過的那一個。”母親麵無表情地說。“啊，他們原來就認識？”“嗯，沒什麼奇怪的，你爸如果不是後來遇到我，說不定就和小香玉結婚了。這世界上也就沒有你了。”母親突然笑起來。
歆之這一驚可不小，“那你還讓小香玉進門？”“你媽媽是那麼無聊的人嗎？”歆之不由對母親的忍耐力暗暗納罕。“那小香玉嫁人了嗎？”“女人總歸要嫁人的吧，否則你爸還不跟我鬧離婚阿？”母親笑道。“媽，”歆之突然叫了一聲，他母親微微一驚道，“怎麼了？”歆之道，“你怎麼告訴我這些？”母親說，“你也大了，和你說說這些也沒什麼，畢竟是過去的事，不是什麼大事，你就當個玩笑聽吧。”母親起身去做飯，歆之忽然有點心酸。第一次，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母親產生了憐憫和尊敬。
這些天來,他有些暗暗為茂茂擔心,模擬考名次又在倒退了。放學的時候，兩個人有默契的一道在自行車棚取車，他有些遲疑的問，這次數學考了多少分？茂茂看了他一眼，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她眼睛紅腫著，很明顯剛剛哭過。她沒有回答他，徑直騎上車飛快而去，他一路緊跟，卻因為幾個紅燈的關係，最終眼看著她的背影在人群中漸漸消失。
葛西平回家很晚，推了自行車進院子，然後輕手輕腳進屋。歆之凝神聽著，突然開了房門走出來，叫了聲“爸”。葛西平愣了一下，道，“還沒睡。”歆之道，“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西平說，“什麼事啊？”歆之道，“你最近是不是在外麵教輔導班？”西平點頭。歆之道，“有數學班嗎？我最近數學有點跟不上，想去聽一下。”葛西平暗暗納罕他如此主動要學習，說，可以啊，我和那個老師認識，可以去打個招呼，你坐最後一排聽就行了。歆之喜不自禁，趕緊道，我再帶一個同學可以嗎？葛西平剛要進房間，這時停下來，想了一下道，人多了不好。歆之急切的說，就一個，我保證。西平笑道，男的女的？歆之眼皮子一搭，說，你別管了。西平心裏有數了，便說，不要緊，你們上完了可以順便再到我這邊聽一下政經輔導，不是也快要考試了嗎？
西平的課開在一個補習學校裏，周末下午到晚上，每次5個小時，1小時收費20元。目前帶了二十個左右學生，總體收入還是可觀的。數學班就在隔壁，剛好是安排在上午。到了下午，西平的課照常開始。第一堂政治理論上到一半時，從後門進來一個女生。所有學生都掉轉頭往後看，西平不在意地說，“不要看了，是新來的同學，大家專心點”，一麵又不自覺地也悄悄往後看，果然沒有猜錯，就是和歆之一起看戲的女生，留著齊耳短發，穿了件蘋果綠的棉襖，圍著白圍巾，坐在最後一排，規規矩矩攤著筆記本記錄著。那女生似乎也發覺到西平在觀察她，不自主地悄悄低了頭。
中間下課的時候，西平到外麵抽煙，看到兒子伸頭探腦的進來了。這是歆之第一次到他的補習學校來。西平笑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也來聽課了。剛才去哪了？”歆之訕訕道，“去買水了，中午我們在外麵吃的盒飯，沒有湯。”西平想笑，卻又不敢，隻有把頭轉過去假裝咳嗽了幾聲。似乎父子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需要充分尊重一切關於“她”的自由和權力。西平一邊抽煙，一邊道，“你進去一起聽吧，快要考試了，你正好溫習一遍。”歆之立即鬆了一口氣般，道，“那好。”西平搖頭道，“你這孩子，可別整天光顧著照顧別人，影響自己學習。”歆之早有準備，道，“那不會。我心裏有數呢。”
第二堂課，西平看到兒子和那個女孩子坐在一張桌子後頭聽課。女孩子目不斜視地聽講，歆之則似乎若有所思，西平有意要撩撥一下歆之，道，“後麵那個男同學，起來回答一下什麼叫菲利普斯曲線。”這是經濟學上一個基礎知識，西平目前還沒有學到，站起來卻有點茫然地翻白眼，其他人也並不知道他們的父子關係，隻覺得今天上課比較奇怪，老師一直盯著後麵兩個新來的人。西平道，“坐下吧，要注意聽講。”歆之抓耳撓腮的坐下，隻見旁邊的女孩微微一笑，繼續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