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完整一星期的夜晚,睡過七個白天,進出六次考場,大一永遠過去了。永遠這個詞略作,但其實加在哪兒都合適。我喝完了豆漿,我永遠喝地完了豆漿;我畢業了,我永遠地畢業了;我不愛你了,我永遠地不愛你了。你會發現,跟愛比起來,豆漿跟校園容易割舍得多,雖然自己攔班車躲回奶奶家那個早上的石磨豆漿,離校那天晃瞎眼的大太陽,一樣都回不來了。
我跟同校的老鄉一起坐動車回家,四個人的家分布在江南不同城市,大夥一起喝過兩頓,也談不上多熟,但橫豎是老鄉,聊起來也不拘束。火車站就沒有人少的時候,我們在二樓五號候車室繞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溜四連座,卸下行李就著鴨脖開始扯淡。
“鹹了。”
說話的是何有聲,跟我同專業的大二學長,他一頭自然卷,五官暴突,身材矮壯敦實,說話時喉管裏呼呼扇著風。剛入學的時候我被他說話信誓旦旦的樣子所蒙蔽,認真記錄過他所說的每條冬大生存指南,經過實踐檢驗,那些諸如“黑化肥發揮會發黑”的誇誇其談,鬼才需要聽。
我接著啃鴨脖,一邊從腳邊塑料袋裏掏水,塑料袋下麵壓著一條裂縫,有三四厘米寬,裏麵不透光,能塞住兩根剛買的火腿腸。我拿出一瓶水,讓旁邊學姐給遞過去,黎黎學姐是標準的女神範兒,小臉細腰大長腿,172的個兒還蹬雙10厘米的高跟鞋,一點不給何有聲活路,黎黎學姐在發短信,雙眉微蹙目不斜視,隔著她的單梁把正在看的書放下,伸手來接。單梁人如其名,是個冬天會在食堂邊守候流浪貓的主。他專業曆史也上大一,我在“奪少個?”上看過他寫的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文字逼格高的難以理解。單梁還是機械發燒友,據說他在高中時期就拿過RoboCup公開賽冠軍,宿舍裏存著一堆奇形怪狀的暗黑裝備。又帥又會笑,還有才華,這麼個色藝俱佳的年輕肉體,不禁隱隱擔心他往後得多有主角光環才不會被黑慘。
單梁朝我伸出右手接水瓶,手腕內側露出一大塊深褐色疤痕,乍一看像是鹵過頭的鴨脖,還粘著半脫落的焦黑皮膚。我吃了一驚,捏住瓶口沒放,用下巴比劃,問他手怎麼回事。單梁撇過頭去不看我,也沒說話,手臂一抖把手腕遮住,換了左手拿水。
黎黎學姐聽見動靜,從手機裏抬起頭,纖纖玉手攔過單梁右腕,認真檢查了一遍,細聲問他:“怎麼弄得?看起來是燒傷,塗藥了嗎?”單梁略顯尷尬,仍是微笑,另一隻手在書頁上來回搓著,說:“上星期做模型的時候沒把住焊槍,燙了一下,一直上著藥,沒事。”
“誒?漢槍是什麼,能吃嗎?”聽到黎黎學姐說是燙傷,我在腦子裏迅速演習了一遍火柴放在手腕下持續炙烤,單梁還在一邊認真讀書的場景。
“哈哈,這小子不在實驗基地搞自殺性爆炸就不錯了,燒傷小意思,小單梁啊,聽說你們協會把上林館申請下來了?那地方可鬧鬼啊你不會不知道吧,回去你們搬家告訴我一聲,我幫你們驅鬼!”何有聲咕咚吞下半瓶水,催動大嗓門,整排座椅都跟著微微震動。說到驅鬼兩個字,他把裝滿鴨架的食品袋淩空甩了一圈,漏出的幾塊骨頭砸進剛好路過的保潔阿姨的垃圾鬥裏,不對,是保潔阿姨手持垃圾鬥靈活地接住了每一塊骨頭,太牛掰了,高手果然在民間。我對阿姨豎起大拇指。
“喂,漢槍是什麼。”我又問了一遍。
“要小心點哦,你們下回比賽什麼時候,學姐給你加油去。”黎黎學姐眼角彎彎,嘴邊帶笑,把單梁的手放回他的右腿。
“初賽的時候還沒開學,學姐該在家了,等網上視頻出來再看,一樣的。”單梁把書合上,攻受莫辨的聲線好聽得我耳朵直發癢。
“我也提前回校啊,什麼時候比賽,是什麼時候。”
但是......沉默......他們繼續啃鴨脖的啃鴨脖,刷手機的刷手機,看書的看書。
“有必要嗎我說!!幹嘛裝作沒聽見,人家也是在表示關心啊喂!!”我甩下一根脖子,大步往前想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去哪兒好呢,還是去廁所吧。我看向廁所,離這裏有十來米,一條裂縫從我腳下一直延伸到那邊,比剛才條凳底下那條寬多了,後勤怎麼也不修修。
“阿蛋你有話說話,瞎比劃什麼。”聽到有人挽留,我眼珠子一熱停住回頭。何有聲正斜著眼看我,我眼皮發力瞪了回去:“誰瞎比劃了,誰讓你們不理我啊,齁死你算了。”這回他們仨人互相望著,滿臉疑惑,黎黎學姐說:“你在演啞劇?”,單梁嘴角抽動:“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