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查著了一壇紅丸。”王科長微笑地向著鄭局長的灰白圓臉答道。
“不,不……隻有半壇。哪,就是這,說是法院已經知道了的……”他把指頭向著壇口一指。
“噢!”鄭局長皺一皺眉頭,口裏一股濃濃的煙氣衝進窗口裏來,臉更湊進窗口一點,順著王科長的指頭看了壇口一眼。“那麼,就送法院去罷。”
他的頭在窗口一轉,就宏亮地在喉管底裏咳一聲走去了。
“科長,這壇子是不是抬進那角落去一點?”
王科長掉回頭一看,卻見是局長的聽差嘴角笑嘻嘻地站在壇子旁邊。他點點頭,局長的聽差便兩手提著壇口送到辦公桌那麵的一個椅子下麵去。他見王科長已伏在桌上,提起筆在起稿,他便順乎伸到壇子裏抓了一把,塞進袋子裏去,王科長卻從眼角梢發現了,“這真不成體統!”他憤怒的想,拿著筆的手指都氣得抖戰起來,頓時便把兩眼一挺;但立刻他就記起這是局長從家鄉帶來的聽差,那衝上來的氣便又和緩下去了,單是把臉一偏,從鼻孔發出來一聲:“哼!”
局長的聽差大吃一驚,臉紅起來:“啊呀!這地上好多紅丸!”他趕快避開王科長的眼光,自言自語他說,彎腰就去拾那地上的紅丸。他剛剛才拾了四五顆的光景,卻發現麵前居然也有一隻手在拾紅丸了,仰臉一看,那正是科裏的瘦臉聽差,於是兩個立刻競爭起來了,四隻手爪立刻就像雞啄米似的活動起來,為得搶拾桌腳邊的一顆紅丸,兩個俯著的頭對碰了一下。
“給我走開罷!”王科長憤憤地向著科裏的聽差咆哮道;眼睛斜瞟了局長的聽差一眼。“走開!我要辦公!”
兩個都一驚地站直起來,點著腳尖,側著身子,輕輕地然而很快地走,在門口擠撞了一下,跑出來了。一跑出門,科裏的聽差一把就抓住局長的聽差的袋子說道:“哈,你抓了那樣多!”
“誰叫你不去拿?”局長的聽差臉脹紅,噴著唾沫星子說。“那東西擺在你們房間裏,你都不曉得去拿?”他脫開他的手,捏緊自己的袋子轉身就跑了出去,剛剛跑過督察處的門口兩三丈遠,突然被楊傳達一手就把他攔住,他氣呼呼地隻把袋子捏得更緊。楊傳達倒被提醒了,伸手就去捏捏他的袋子,“嗬!”他說。
科裏的聽差見局長的聽差跑開的時候,跟著就追去,剛剛在督察處門口被斜刺裏出來的什麼一碰,胸口撞了一下,同時還聽見什麼東西碰到地上嘩啦一聲。他發昏地定睛一看,隻得趕快直直地垂著雙手了,害怕得嘴唇都發了白。麵前是剛跨出督察處門檻的張科員和李督察員,地上是碰落下去的一個一尺見方的小鐵箱。
“你在於什麼?哼!你這慌慌張張……”張科員臉發育地喊道,同時瞪了一眼,李督察員也憤憤的彎腰去拾那小鐵箱。
科裏的聽差側著身子見他兩個向著科長的房間走去了,才深深地透出一口氣來。肚子裏暗暗的罵道:”媽的!”立刻他就看見兩三丈遠的楊傳達已放開了局長的聽差,在向他圓睜著一時眼睛,眼睛下張開著一張圓圓的嘴巴,意思大概是問:“他們是去做那嗎?啊?”他便憤憤的向著楊傳達走去,一麵走,一麵點點頭,同時還伸出兩手的指頭做一做鐵箱的樣式。楊傳達立刻全身都緊張了。兩眼慌亂起來。連忙轉身就跑回傳達室拿吳巡長的報告單去,左肩在門框邊碰了一下。
“科長!”張科員走到王科長的辦公桌前,先向他背後的李督察員伸了一下舌頭,然後兩手伏在桌角,微彎了腰,臉笑嘻嘻他說道。
王科長右手停著筆,微微仰起臉來,皺著眉頭。
“科長,”張科員又笑了笑說。“那壇東西……送了法院……倒白便宜了他們……”他一麵說,一麵見王科長的眉頭越皺越緊,自己的臉馬上也就發熱起來,好像覺得連耳根都紅透,於是不高興的想道:“這其實並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你打算的!”他這麼一想,膽子倒壯了,一口氣就說了下去:“我們想,科長倒不妨還是弄它一點起來,反正……”他屏著呼吸,笑嘻嘻地眯細著一對眼睛看著王科長的眼睛。
王科長慢慢把筆放下,臉和腰一同伸直起來,兩眼一楞一楞地盯著張科員的眼睛。“討厭!你這一雙豬一樣的眼睛!哼,你又來拖我下水!?……”
但他的腦子裏立刻卻又轉了彎。“拿嗎不拿?”他擎起右手五指來就抓了一通頭皮。之後,他閃著兩眼向那角落的壇子盯一盯,拿起筆來依然又埋頭起他的稿。
“不過,下次可不行的!”他兩眼盯著自己手上的毛筆尖,輕聲地然而嚴厲地說。
張科員立刻透出一口氣來,笑一笑,掉臉來向李督察員尖起嘴指一指,李督察員的胖臉也立刻笑了,打開小鐵箱便爬向那椅子下麵的壇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