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胖婦人突然站起來了!她氣憤地將數珠套到頸上,瞪著煤炭一般的凸眼睛,惡毒地罵了一聲——
“豬玀!”
她並不是急於要下車去,而用手吊著車頂上的藤圈子,裝出了一個挑戰的和準備相罵的姿勢。
“……上帝情願將伊的獨生子送到世上來替人贖罪,所以人應該相信上帝。不應該相信菩薩,偶像和魔鬼!……”
“豬玀!菩薩關儂啥事體?……”那婦人再也忍不住地憤罵起來了。“阿彌陀佛!……菩薩是魔鬼,濃是啥末事呢?豬玀!……”
“我是基督徒,儂是啥末事?……我傳我的教,關依啥事體呀?……”男人抗議地回罵道。
“勿許儂罵菩薩!曉得吧?……豬玀!……”
“菩薩是魔鬼!哪能勿好罵呢?”
“噯……勿好罵格!……”婦人更進一步地威脅著!搭客們大都集中著視線,看起熱鬧來了。有的打趣著,有的冷笑著,有的起勁地哼著鼻子。賣票的人似乎也覺得很有趣,便裝出非常滑稽的可笑的臉相,怪聲怪氣地接送著上下的客人。那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本來已經跳下車去了,但他卻還站在馬路的邊沿,遙遙地拋過來一句:“漢奸!”
這使車上的好一些人都感到一個新的驚異。但那也不過是“感到”一下子而已,因為誰也沒有繼續去理會他的。
“真是!……我又嘸沒儂格啥末事,關儂啥事體呢?”這基督徒仍然不屈服;他似乎也準備起身了,便遮羞似地這樣叫道。
“勿許罵菩薩!……豬玀!……”那婦人毫不放過他。
“偏偏要罵,哪能……?”
“儂再罵,我要敲依耳光!……”
“儂敲敲看?……爛汙×!魔鬼……”基督徒真正地火冒了。
“豬玀!儂罵啥人?”
“罵儂!”他站起來迎了上去!
“畜生!儂來呀!……娘格操×!……老娘……敲殺儂!……外國人把了儂四隻角子一天,你連良心都賣脫哉!……豬玀!來呀!……”
那胖婦人正氣勢洶洶地準備將拳頭擊過去,可給那側麵的巡捕和賣票的攔住了。電車上便立刻給鬧得混亂了起來。那巡捕用了捉強盜一般的方法,捉著基督徒的手臂,並且命令一般地叫道:“好啦,老鄉!儂勿要在電車上打架了!下去吧!……等等上帝要懲罰儂的!……”
“先生!儂看啥人有道理?……我又嘸沒罵過伊來!”基督徒發急道。
“好啦!好啦!……儂格頂好道理,依下去吧!……”
車子已經停在新記浜路口上了。那胖婦人仍然一句比一句利害地接罵著:“……畜生!……豬玀……殺頭胚!……外國人格灰孫子!……亡國奴!……”
巡捕將基督徒強迫下車了。他隻能在馬路上起勁地回罵著,並且罵的也還是那兩句話:“爛汙×!魔鬼!……”
胖婦人是顯然地勝利了!當車上照舊地平靜了時,她便利用這戰勝的餘威,承繼了那基督徒的宣教的方法,而大大地頌讚起菩薩的靈驗來。她演說得那樣有聲有色,——簡直比基督徒高明得多——那就像是每一個現世的菩薩,她都親眼見過的一般。
可是,我不能夠再聽她的說教了。我的站頭到了。我的心裏隻有一陣陣的麻木的感覺,對這件事似乎也再不覺得怎樣有趣了。當我跳下車來,再回頭望望那胖婦人的姿態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動了,已經望不清晰了。我隻聽到她那最後的和最有力量的一句:“隻有菩薩……才是真正能夠救我們中國的!……”
我拚命地咬著牙門急急地轉過了一個彎,前麵便是我的病著的朋友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