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怡接到兩條匿名短信。一條短信內容上說:
包裏有十三萬,九萬八千六百二十三塊你替我還給陳智,剩下的三萬多你暫留 著另有它用;另一條短信內容是陳智所在的家庭住址。
夏怡立即知道短信是寧靜發來的,陳智應該是她喜歡過的那個小白領。 夏怡把電話打過去,一直沒人接。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夏怡想過報警,可警察不可能隻憑她的預感辦案。 夏怡想隻有先找到陳智,或許他知道寧靜在什麼地方。
夏怡提著十萬現金打了一輛的士直奔那個住址,到了那裏才通過附近居民的 口中知道,今天是陳智的新婚之曰,在南橋那邊的君泰大酒店辦宴席。夏怡又風 塵仆仆地往酒店趕,期間給寧靜發了無數條短信,可是通通沒有回音。
一下車就聽到禮炮聲,路上都是爆竹碎屑,大紅色的,被風吹得狂魔亂舞。
陳智穿著白色的禮服,頭發二八分,氣宇軒昂地站在酒店門口。他手邊挽著 的新娘穿著潔白的婚紗,裙子拖曳著漫過無數級石階,手裏捧著很大一束香水百合。
他們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笑意,接受來往賓客的恭喜和致意。
夏怡抱著牛皮袋朝酒店走去,有親屬攔在路口給她發喜糖,她一把將裝喜糖 的托盤打掉。
就在這時,夏怡的手機又振動起來,她打開:別鬧事,把錢給他,說聲祝福。” 夏怡打去電話,寧靜沒接,但夏怡不那麼擔心了,想寧靜既然知道她的一舉 一動,那麼一定在這附近。
這時兩個保安圍過來。那幾個親屬問夏怡是男方還是女方的親戚,怎麼這麼 不懂禮貌。
夏怡合上電話說:“我是男方的朋友。”
有人過去將陳智叫過來,那個新娘也跟了過來。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穿著西裝打領帶的陳智人模人樣地站在夏怡麵前。 他一看到夏怡臉色就變了,壓低聲音問:“你來幹什麼? ”
夏怡冷笑地想,以前還覺得這個人不錯,對他的印象不錯,原來是個衣冠禽獸。 寧靜還說他幹淨,永遠不會牽別的女孩的手,他卻即將挽著別的女人的手步人結 婚殿堂——這真是全天下最大的諷剌。
夏怡冷笑著眼淚突然想往下掉,為什麼想象總是幼稚的,現實總是如此殘酷? 她紅著眼睛說:“放心,我不是來拆你台的。”
陳智轉過頭交代新娘先過去,賓客來訪不能沒有主人在場。那新娘就眼神狐 疑地瞄了夏怡兩眼,一步三回頭地走掉了。
陳智指指後花園“有什麼事,我們那邊去談,好嗎?”
夏怡站著沒動,把牛皮包遞過去“不必了,我來還你東西就走。
陳智一臉疑惑:“什麼東西? ”
“反正是你的就對了。”夏怡遞過去,他沒接,夏怡直接丟到他腳前的地上,
轉身往回走,撥打寧靜的手機。
肩膀忽然被摁住,夏怡的肩膀被陳智攥著,他問:“這些錢哪來的? ”
夏怡說我不知道。
陳智問寧靜在哪?
夏怡說我也不知道。
陳智一把將她推開大喊:“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什麼都不知道? ”
夏怡將手機往他的頭上砸去:“去你媽的你是她最愛的男人,你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 ”
陳智沉默了,兩人互望著。就在這時從某處傳來喧嘩聲,夏怡的肩膀被身後 的人撞了下,她轉頭看到好幾個人都往一個方向跑去。
她有些想到是出事了,隨便抓了個人問怎麼了?那人說前麵有女生跳河。
夏怡腦子一片白光,什麼也不敢想也不能想,她隻知道跟著他們往前跑。
行人、車輛、交通燈、廣告牌、高樓、電線杆、警察、珠江大橋、水流。這 個世界變得那樣陌生。
夏怡剛跑到橋口,就被隔離帶橫住了。
沒有光線的陰天,寧靜的表情若有若無,看不清楚。她站在高高的防護欄上,正慢條斯理地脫去身上的圍巾,褲襪,白裙子。夏怡隔著一座橋的距離奮力嘶喊,她喊:“寧靜你怎麼了?你下來!寧靜,寧靜你別嚇我! ”
寧靜直到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雙手抱胸,長發被風吹得飛起來。她望著橋 下的河水,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
夏怡的眼睛模糊得厲害,她喊得聲音嘶啞了。她一次次往裏衝,卻被警察用 力摁住了手腳。
2011年4月13曰,夏怡到死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寧靜迎著風像天使一樣張開 雙手,長發迤邐,激起碎浪。
夏怡尖叫——
頭開始眩暈,整個世界都在顛倒。時光在她眼前迅速退回到2006年,她和 寧靜倒躺在天台的欄杆上。對麵是一所小學,操場上隻有孤零零的兩塊籃板,圍 牆外種滿芭蕉。她們的目光穿過厚綠的芭蕉葉落在操場上,國旗倒著飛揚,世界 忽明忽暗,天空中有流雲飛快地移動。
寧靜躺在流雲的暗影下說:“或許我本就不屬於這個城市。”
“那你屬於哪裏呢? ”
“天堂。”
夏怡點點頭,在她眼裏漂亮如同天使的寧靜的確應該屬於天堂。寧靜說每 個新生的嬰孩都是天使,曆練得多了,於是成為凡人。我死的那天一定要是個天 使。”
“怎麼變成天使? ”
“天使為何幹淨?因為天使不穿衣服。就像流行的那首詩,揮一揮衣袖,不帶 走一粒塵埃。”寧靜笑說“天使連衣袖都沒有,哪來的塵埃。”
夏怡才十六歲,她哪裏能夠聽得懂?她說我不懂。
寧靜烏黑的長發被風吹在欄杆下,她的睫毛密而長地撲閃,笑著:“不懂好,我希望你永遠不懂呢。”
那之後,不管遇見何事都笑著的寧靜越來越沒心沒肺。她好像不知何為憂愁,
眼眸裏卻沉浸著比誰都多的傷。夏怡一直知道,她在等誰的拯救,或是一同墮落。
作為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兼死者生前唯一聯係過的人,夏怡理所當然地被警 方扣留下來。他們問了她許多的問題,都是私密的,例如:寧靜的生活習性,寧 靜有多少個男朋友,寧靜是否經常發生性行為,寧靜有沒有精神方麵的疾病,寧 靜的人生觀是怎樣的……
這些東西夏怡都不想答,就算答了,也隻會讓這些警察不屑。
夏怡於是通通回答不知道。
提問的警察同樣不屑了 : “你確認是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 ”
夏怡說:“我確認。”
警官笑得諷剌:“行了,你們90後的友情愛情都和你們本身一樣不成熟。你 的好朋友死了,就算你們的感情不好,你也應當……咳,我的意思是你過於冷靜。” 夏怡把頭抬起來,接著他的話問:“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痛哭流涕才是正常的? 警官,你們不是經常安慰親屬說:‘死者已死,生者還得生活’ ?我很想得開,況 且我何不祝福她的解脫? ”
警官訝異,把記錄本往桌上一擲,發出很重的聲響“我的問題問完了,你可 以走了。”
夏怡站起來,禮貌地說“謝謝,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歡迎隨時找我。”
身後傳來他和女警官交談的聲音:
“現在的一代不知道腦子怎麼想的。看來,我們得針對90後的心態好好做個
調査。”
“是是,生活在蜜罐子裏的一代,心理和想法都扭曲了。”
“多好的二十歲啊· ·人生才剛剛開始。”
就在這時迎麵走上來一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身材高大,眼眶又紅又腫。 他似乎很疲憊,走路雙腿都在打顫。
夏怡之所以會格外注意他,是覺得他的眉目輪廓尤其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可是仔細去瞧,又絕對是陌生的。
男人經過夏怡走到她剛剛錄筆錄的警官麵前“是李警官嗎,您好,我是陳達, 寧靜生前的舊友。
“陳先生請坐。”警察轉著圓珠筆,依舊笑得諷剌,“舊友?是舊男朋友呢,還 是情人? ”
“不不不,我跟她隻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可是陳先生,我們在寧小姐的遺物裏發現了這個……”他把一本曰記本拋到 桌上,“你看看。根據寧小姐在曰記裏的表述,你是包養她長達五年之久的情人, 不過她卻在未知的情況下,跟你的兒子陳智發生戀愛關係。
夏怡的身子猛地一震,瞳孔驚恐地放大開來。
“陳先生,你不要再否認了!根據我們的偵査,寧小姐在死之前跟你有頻繁的 聯係,有知情人士見過你們發生爭執!我們初步斷定,她會自尋短見的很大部分 原因,是因為她發現她喜歡的男人是她情人的兒子……”
夏怡走出公安局,身體變得搖晃,理智開始遺失。她覺得腳下的路全都在劇 烈顫動,她咬緊牙關,裝作很堅強地朝前走。
突然眼前一黑,她一頭栽倒在地。
夏怡在寧靜離世的一個星期後,去警察局認領了寧靜的遺物。那是一隻破舊 包裹,裝著一隻破舊的洋娃娃,一本曰記,一個繡花包,一朵嶄新頭花,還有一封信。
夏怡坐在天台上打開那封信,寫信的日期是寧靜死的前一天。
信裏寧靜的筆跡還是初中時的字跡。當時她是全班寫字寫得最好看的,和她 的人一樣,清秀脫俗。然而時光的推移,許多人都寫得一手楷書,隻有她還停留 在那時候,一筆一畫,工工整整。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1.我明天要做天使啦,你可以向我許願。
情願相信2012—定是世界末日,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張嘴。
沒到深愛的程度,跟原野分手。
剩下的三萬是你結婚的紅包錢。
我對不起你。不放心你。
夏怡將那封隻有六句話的信讀了又讀,淚水刷地流出來。
為什麼老天對待人這麼不公!為什麼要讓這樣悲慘的遭遇在寧靜身上發生!
夏怡緊攥著那封信,哭得啞然失聲。
如果她早一點察覺到寧靜的不對勁,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如果她再多關心寧 靜一些,多給她一些建議,那她也不會走向絕境!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