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登過兩次“閑談”,回頭一想,啊喲不好!何嚐談著什麼,隻是東抄西襲而已。所以從這回起,連忙改定名稱,以示不敢出賣西貝貨之至意。
年初逛廠甸時,買到了一部《長岔脆岔合鈔》,是精抄本,而且還有朱筆勾點的。照紙色字體看來,大約是嘉道時代的東西。中間所抄,都是北方的小唱,屬於大鼓一類。我於唱的一方麵是門外漢,單從文字上看去,覺得一大半都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不過像現在所抄下的一首《逛城隍廟牌子曲》,卻教我佩服到五體投地。如果我得了個“賦得逛城隍”的題目,我竟可以幹脆的承認,無論用韻文也好,散文也好,文言也好,白話也好,我決然做不到這樣好。我從此愈信一向與我們不通譜的民間作者中,真有不少的奇才。至於曲中帶著些教誨式的話頭,卻並不是大毛病,因為直到“此刻現在”,還正有許多人的態度是如此,我們決不能倒推上去責備古人。便就我們自己說,我們也何嚐不知道這逛城隍一類的事,是很無聊的;不過這種的事既然是民眾所喜歡的,也就不妨聽任他們,反正這裏麵並沒有什麼危害,有如吃鴉片或械鬥之類。而況能有熱烈的興趣去逛城隍廟,就可以證明世界是太平著,至少也可以說,大家有口飯吃;要是在這個年頭兒,老哥,可就別提啦!逛城隍廟(牌子曲)
人心難料,地皮兒消薄。北京城內,淨出土包。每逢廟季兒,他就髭毛。(過板)(數唱)勾引那少年子弟,不把好學。也隻因近來的風氣,愛湊個熱鬧。山廟盛開,次第都接著。迨等到堪台關閉,五月節又到了。城隍廟一開,分外的亂糟。作買合作賣,鬧鬧吵吵。男女溷雜,胡鬧糟糕。若問那如何的景況,聽我從頭兒說學。
(疊斷橋)煙塵看過了,(噯哎喲),初一先把香燒,(噯哎喲),沐浴齋戒,換上件花梢。這才是,為還願必須得起個早,(噯哎喲),手中香點著,(噯哎喲),趁勢兒又把簽搖,(噯哎喲)。城隍老爺也太心焦,為你們過不去節,也向我來禱告,(噯哎喲)。老太太們都來了,(噯哎喲),小媳婦也跟著,(噯哎喲)。未曾許願,碎嘴子嘮叨。受他們一炷香,樣樣兒都得保,(噯哎喲)。王二爺太蹊蹺,(噯哎喲),賺人的法兒更高,(噯哎喲)。靴帽拐棍兒,外帶著掛袍,都說他,顯神靈更比城隍好,(噯哎喲)。
(太平年)過午後等會,遊人來往勢如潮,聽之熱鬧,看之有限,(太平年),比上那送殯分外的糟,(年太平)。駕一到亂糟糟,勢眾人多不能細。最是那婦女不著調,(太平年),跨在車沿把眼毒兒招,(年太平)。有扮鬼也有插招,披枷帶鎖也都跟著。更有一等不害臊,(太平年),得意洋洋把馬童兒學,(年太平)。繞街走太招搖,宛平縣的城隍也澇道。一群老媽兒扶著轎,(太平年),好像他嫫嫫把他跟著,(羅江怨)也有那拜香隨會,扮像兒更彪。手拿板凳兒,一步三搖。頭上也把那紅噯紅,紅絨兒俏。也有那貴官闊老,上廟把香燒。方靴緯帽,補褂長袍。有玷官箴他還不(噯不),不著要。也有那良家的少婦,臉皮兒又薄。未常遊慣,心裏發毛。一經人瞅他還(噯還),還害臊。也有那浪蕩子弟,擺擺搖搖,打扮得俏麗,為勾引多嬌。背後抓格兒,他可想(噯想),想不到。也有那土豪惡棍,匪類毛包。羊群狗黨,趁勢兒發彪。既裝雞屎,還爭南(噯南),南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