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我講故事啦!你太喜歡這一套,也太相信我啦!所謂故事,你該曉得,很多是假的。這隻好酒餘飯後消遣消遣,那能認真!從前有人說過,做人譬如做戲,一切都是笑話。故事即使是真的,不是假造的,也就是笑話的笑話,有什麼意思!你老是纏著我,隻要我一個又一個的講故事給你聽。別人願意講給你聽的,你偏不要。你說我講得好,沒有什麼人趕得上我?你錯啦。我並不是專門講故事的。我沒有美國或英國的故事博士頭銜,也沒有進過什麼故事的專門學校。我所講的故事,並沒有用過數學的方式,X加Y等於什麼,什麼減什麼等於什麼,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在一起一定戀愛,兩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就成三角戀愛……我不喜歡這些。我所講的故事,隻是信口開河,胡湊胡湊。你說我講的最好,實在是你迷信。你決不會想到,我從前是弄什麼的!老實告訴你:兩年以前,我是給人家按脈開方的哩!
喔喔,今天就講我做醫生時候所親眼看見過的一個故事吧!這倒是千真萬確,絕對不是杜撰的。
你靜靜地聽著吧……
兩年以前,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是一個醫生。我這個醫生,並非祖傳,也沒有拜過什麼老師。我的醫生的執照,現在說說不妨,是用錢去買來的。我的醫病的本領,正和現在講故事的本領一樣,隻是胡湊胡湊。要是照明令頒布的章程,嚴格考試起來,恐怕隻能得到zero的分數吧。
然而你不要看輕我,我卻是首屈一指的醫生哩!你不信,可以隨便問那一個。誰不知道我!我掛招牌的五裏鎮上,人口好多,醫生也不止我一個,可是人家都相信我,大小毛病,全上我的門來,有錢的人家,都用轎子把我接了去。我真是應接不暇,常常沒有工夫吃飯,沒有工夫睡覺。怎麼會有這樣好的生意,連我自己也不曉得……
你說我這樣好的生意,現在為什麼不做醫生了?那自有別的原因……我剛才已經說過,我的本領原來不高……倘有什麼意外……早就料得到的……不過現在可以不必講啦。總之,我是一個有名的好醫生,賺過許多錢,買了地皮,造了屋子的……自然,我雖然賺了一些錢,真正講起來,還是不算多,綁票這事情還輪不到我……
喔喔,閑話說得太多啦,我應該開始講那個故事。你不覺得厭倦嗎?倘使你不高興聽,還是早一點去睡吧。故事到底是故事,比不得眼前的事情。要睡還是去睡得好,身體更要緊哩。身體好,我們才不會生病,才能做許多事情。我是一個醫生,我最懂得病人的痛苦……
喔喔,這個也不必講啦,你既然願意聽,就開始講那個故事吧……那故事……發生在……慢一點,讓我想想看,怎樣才使你聽著有趣吧……不,我是想叫你聽得有頭有腦,並不想故意造一點笑話出來,那個故事是千真萬確,絕對不是杜撰的。
你靜靜地聽著……
兩年以前,我是一個醫生,在五裏鎮上掛牌,誰都知道我是一個最好的醫生,無論什麼病,人家都請我按脈開方……這些剛才已經說過啦。
有一天,那裏一家南貨店老板的父親生病啦。生的什麼病,沒有誰知道,隻是發著很高的燒。這個老板便連夜帶了一頂轎子親自來接我。
他是一個有名的口吃的人,綽號叫做割舌頭阿大,因為他排行第一。一句話到他嘴裏,老是半天說不清楚,通紅著臉,逼得頭頸上的筋絡一根一根粗綻了起來。要懂得他的意思,真不容易,我們隻好看他做手勢,猜想他說的什麼。
他父親病得很厲害,他著了急,親自來啦。
時候是在夜間十一點多——差不多十二點啦。正是十二月裏,天氣非常的冷,說不出的冷。我蒙著頭睡在絲棉被窩裏還覺得冷。這割舌頭阿大竟趕著一頂轎子來啦。
蓬蓬蓬!蓬蓬蓬!敲門敲得真急!我給他嚇醒來啦。不要是綁票的,我想,一麵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聲音。
“葛葛葛葛,開開門……葉葉葉葉葉醫生!……”
我知道那是割舌頭阿大,立刻叫人把門開啦。他一直衝進我的房裏來,臉上滴著汗。我剛才已經說過,那時是在十二月裏,天氣冷得可怕。我發著抖,下半身還躲在被窩裏。這樣冷的時候,半夜裏來敲醫生的門,一定是病人非常的厲害啦。他居然還淌著汗,走得急,更可想而知。一想到自己的本領,要去對付一個十分危急的病人,我心裏也不免恐慌了起來。天氣本來冷,給這一慌,覺得愈加冷,愈加發抖得厲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