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森走過來,我怕又要證實他方才的話。我假裝無事,可是他已經看見那個小狗了。

我怕他又要象征著說什麼,可是他已經說了:“一個小狗死在這沒有陽光的地方,你覺得可憐麼?年老的叫花子不能尋食,死在陰溝裏,或是黑暗的街道上。女人,孩子,就是年輕人失了業的時候也是一樣。”

我願意哭出來,但我不能因為人都說女人一哭就算了事,我不願意了事。可是慢慢的我終於哭了!他說:“悄悄,你要哭麼?這是平常的事,凍死,餓死,黑暗死,每天都有這樣的事情,把持住自己。渡我們的橋梁吧,小孩子!”

我怕著羞,把眼淚拭幹了,但,終日我是心情寞寞。

過了些日子,十二個小狗之中又少了兩個。但是剩下的這些更可愛了。會搖尾巴,會學著大狗叫,跑起來在院子就是一小群。有時門口來了生人,它們也跟著大狗跑去,並不咬,隻是搖著尾巴,就像和生人要好似的,這或是小狗還不曉得它們的責任,還不曉得保護主人的財產。

天井中納涼的軟椅上,房東太太吸著煙。她開始說家常話了。結果又說到了小狗:“這一大群什麼用也沒有,一個好看的也沒有,過幾天把它們遠遠地送到馬路上去。

秋天又要有一群,厭死人了!”

坐在軟椅旁邊的是個60多歲的老更倌。眼花著,有主意的嘴結結巴巴地說:“明明……天,用麻……袋背送到大江去……”

小鈺是個小孩子,她說:“不用送大江,慢慢都會送出去。”

小狗滿院跑跳。我最願意看的是它們睡覺,多是一個壓著一個脖子睡,小圓肚一個個的相擠著。是凡來了熟人的時候都是往外介紹,生得好看一點的抱走了幾個。

其中有一個耳朵最大,肚子最圓的小黑狗,算是我的了。我們的朋友用小提籃帶回去兩個,剩下的隻有一個小黑狗和一個小黃狗。老狗對它兩個非常珍惜起來,爭著給小狗去舐絨毛。這時候,小狗在院子裏已經不成群了。

我從街上回來,打開窗子。我讀一本小說。那個小黃狗撓著窗紗,和我玩笑似的豎起身子來撓了又撓。

我想:“怎麼幾天沒有見到小黑狗呢?”

我喊來了小鈺。別的同院住的人都出來了,找遍全院,不見我的小黑狗。馬路上也沒有可愛的小黑狗,再也看不見它的大耳朵了!它忽然是失了蹤!

又過三天,小黃狗也被人拿走。

沒有媽媽的小鈺向我說:“大狗一聽隔院的小狗叫,它就想起它的孩子。可是滿院急尋,上樓頂去張望。最終一個都不見,它哽哽地叫呢!”

十三個小狗一個不見了!和兩個月以前一樣,大狗是孤獨地睡在木台上。

平森的小腳,鴿子形的小腳,棲在床單上,他是睡了。我在寫,我在想,玻璃窗上的三個蒼蠅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