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個情婦的日記(2)(2 / 3)

仲謙實在是個好人,他不是自私自利、虛偽的男人,他勸我何嚐不是好話,但是他哪裏曉得,他的忠誠坦白,更使我不能放下他,我愛他的風度,愛他的人格,愛他的忠實,總而言之除了世上還有一個仲謙,也許可以改變我的心,不然這一生,我無論受何苦難,也難從我的心坎中把仲謙趕掉。上帝啊!給我最大的勇氣,在人間——淺薄的人間,辟一條光明神奇的道路,人們隻知在定見下討日子過,我隻尊重我的自我,完成我理想中的愛的偉大。

今天我的心情比較爽快,我把心坎中的糾紛,用一把至情的利箭斬斷了,從此以後我隻極力的為我理想的愛情作培養的功夫,人間毀譽與我何事?

十月二十日唉,我自信不是一個俗人,我有浪漫詩人那種奔放的熱情,我也有他們那種不合實際的幻想,我要衝破人間固執的藩籬,安置我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上。——這是我一向的自信,但是慚愧嗬,……昨夜文天來,他坐在冷月的光影裏,更顯得他嚴肅麵容的可怕,好象他是負了整個世界,整個人類的使命來向我勸告,他一雙裝滿理智,帶有殘刻意味,深沉的眼,是那樣不放鬆地盯著我,同時他的語調是那樣沉重,他說:“美娟!你現在應當覺悟,你同仲謙的關係,不能再延長下去,這不但對於你不利,尤其是對於仲謙不利。許多平日和他意見不對的人,正紛紛譏彈著他同你的戀愛……”

他的話,象是一座冰山——滿是尖峻的冰山,從半天空墜壓在我的頭上、心上,我除了咬緊牙關,不使那顫抖發出聲來,而我的兩手抽搐著,這樣矜持了許久,我到底讓深伏心底的憤怒,由我的言語裏發泄出來了。——當然我不能哭,我把淚滴咽到肚子裏去,我急促的說:

“怎麼,我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嗎?……仲謙愛了我,便是不道德,卑賤嗎?”

“美娟,不是這麼說,並沒有誰幹涉你的戀愛,除了仲謙,你愛任何人都可以。”他還是那麼固執的、冷刻的往下說。

“怎麼,仲謙就不能愛嗎?”我憤然地駁他。

“可是,美娟,你應當了解仲謙的地位,他是一黨的領袖,他的一舉一動,是被萬人所注意的,這種浪漫的行為,隻有文學家詩人作作,……在他就不能,不信,你隻要打聽打聽那一些黨員的論調就知道並不是我憑空捏造黑白了。”文天的眼光慢慢投向暗陬裏去。我自然了解他對我說並不完全是惡意,可是我仍然不明白,同是一個人,為了地位便會生出這許多的區別來,我隻得問他道:“照你的意思,我應當怎麼辦呢?”

“自然我也知道你很痛苦!不過你是有意誌、有知識的女子,我望你能完成“愛”的最高形式,為黨國犧牲些,把愛仲謙的熱情去愛國愛黨。……”

我實在不能反對文天的話,而且我相信他是忠於黨忠於國的好同誌。不幸就是他,有時不能稍替我想想。唉,人類之間的諒解,本來是有限的,我何能獨責於他呢!當時我曾鼓起勇氣,對他說道:“好吧!讓我試試看!”

他聽了這話,連忙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說道:“美娟!我願盡我的全力幫助你!”他含著滿意的微笑,閃出門外,我莫明其妙地跟著他的腳蹤,直走到樓梯邊,我才站住了。仰頭看見澄澈的秋空,無雲無霧,一道銀河,橫亙東西,如同一座白玉的橋梁,星點參差,圍繞著那半彎新月,境清如水,益襯出我這如亂麻般的心情了。

我如鬼影般溜到屋裏,向那張浴著月光的床上一倒,我忘了全世界!唉,在那刹那間我已失去了知覺。

十月二十一日夜深風勁,我被那作響的門窗驚醒了。舉眼四望,但見青光照壁,萬象蒼涼,身上一陣陣寒戰,連忙拖過棉被來蓋上,極力閉上眼,但是有什麼用呢?越想睡,睡魔越不光臨。悄悄數著更籌,不久東方發白了。弄堂裏已有倒便桶的呼聲,賣油條的叫賣聲,這些雜亂的聲音,雖使我覺得不耐煩,但因此倒壓下了我的愁思,竟有些昏然想睡了。

朦朧間,似乎有人在叫我,張開眼一看,原來是瑞玲來了,她坐在我的床邊,怔怔的的望著我,囁嚅著說道:“你的臉色,怎麼這樣紅?”她一下伸手摸我的額角,不禁失聲叫道:“你發燒了!”

“發熱有什麼關係?假使就這樣死了,倒免得活受罪呢!”我說著禁不住一股酸浪湧上心頭,這一些鹹澀的眼淚,再也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