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裏的和岸上的叫喊聲以及擊掌聲轟天振地的響了。

但他把這三條魚兒一一地擲到岸邊的灘上以後,左手又拖出來了一條大鯉魚:

它是那麼的肥大,像一個四五個月的嬰孩。華生的整個的左手插進了魚腮,它的尾巴猛烈地拍著水麵,激起了丈把高的浪花。

“啊呀天呀!”岸上的和水裏的人全駭住了。這樣喊了以後,就忽然沉默了下來。

許久許久,等到華生把它拖上岸邊以後,叫喊和鼓掌聲才又突然響了起來,仿佛山崩地塌似的。

“這怎麼提的呀?”

“人都會給它拖了去!我的爺呀!”

阿英聾子簡直發瘋了。她拍著自己的兩膝,叫著跳著,又到處亂竄著。

“這還了得!這還了得!”她大聲地叫著說,“金剛投胎的!金剛投胎的!……怎麼捉的呀……不會腳夾縫裏也吊上一條……”

“嗤!你這瘋婆子!說話好粗……”有人提高著喉嚨說,在她麵前揮了一揮手。

但是她沒聽見。她走到菊香麵前,看見她驚異得出了神,笑嘻嘻地附著她的耳朵說:

“嫁給他吧……這樣好的男人,哪裏去找呀……”

“哈哈哈……”兩旁的人聽到阿英這些話,拍著手笑了起來,都把眼光轉到了菊香的臉上。

菊香的臉色通紅了。她罵了一聲“該死的瘋婆”,急忙羞慚地擠出了人群,避到北頭的岸上去。

岸上的和水裏的隊伍很快地往北移動著。將到傅家橋橋頭,就有人在那裏撒下了許多網,攔住著魚的去路。於是這裏的收獲更多了:紅鯉魚,烏鯉魚,鯽魚,甲魚,鳳尾魚,小扁魚,螃蟹,河蝦,鰻,鱔魚;紅的,黃的,白的,黑的,青的;大的,小的,長的,圓的,生滿了苔蘚的,帶著卵的……一籃一簍的上了岸。

捕魚的隊伍過去的河麵,滿是泡沫和汙泥,發放著刺鼻的臭氣,許久許久不能澄清下去。

太陽猛烈地曬著觀眾的頭麵,連衣服都像在火上烘著一般,也不能使觀眾躲了回去。菊香的白嫩的後頸已經給烈日炙得鮮紅而且發痛了,仍站立在岸上望著。直至他們過了傅家橋的河麵許多路,她才跟著大部分的觀眾走回家裏來。

但傅家橋的觀眾雖然逐漸退了,兩岸上又來了別一村的新的觀眾。叫聲笑聲拍手聲一路響了過去,直至天色將晚,到了指定的路線的終點。

沒有比這再快樂了,當華生和許多人掮著扛著挑著抬著許多的魚兒回來的時候。

他在水裏又涼快又好玩,而又獲得了極大的榮譽。不但是捕魚的隊伍中的老前輩和所有的同伴稱讚他,傅家橋的觀眾對他喊彩,連其他村莊的人都對他做出了種種欽佩的表示。

他們的首領阿全哥,特別把華生的那條十幾斤重的大鯉魚用繩子串了,叫兩個人在隊伍麵前抬著,給華生的肩膀上掛著一條寬闊的紅帶在自己麵前走著。一路走過許多村莊,引起了人家的注意。

“啊唷!好大的一條魚,我的媽呀!”見到的人就這樣叫了起來。

“是誰捉到的呀?”

“傅家橋的人呢!”

“那是誰呀?——那個掛著紅帶子的!”

阿全哥的黑色的臉上滿露笑容,大聲回答說:

“我們的華生呀!”

“真了不起……”

“你們沒看見他怎麼捉的呢?……”後麵的人接了上來,得意地把華生捕這條魚的情形講給他們聽。

聽的人都驚異地張大了口,駭住了。

當他們回到傅家橋橋西,各自散去的時候,十二個人在阿全哥的屋前草地上坐下了。阿全哥把魚分攤完了,提議把這十幾斤重的大魚也給了華生。

“今天華生最出力,不但使我們得到了加倍的魚,也給傅家橋爭來了極大的麵子……”

華生快樂地接受了。阿全哥仍叫人一直抬到他的家裏去,此外還有滿滿的兩籃。

華生向家裏走回的時候,一路上就分送了許多魚兒給他要好的朋友。其中三個人所得的最特別:阿波哥的是一條七八斤重的鯉魚,阿英聾子的各色各樣的魚都有,菊香的是一對光彩門明最活潑玲瓏的小鯉魚。那一條最大的鯉魚他要留到明天晚上請幾個朋友到他家裏來一道吃。

阿英聾子接到他的禮物以後更瘋狂了,她從來不曾有過許多的魚,她把它們曬了,醃了,醉了,要一點一點的吃過年。每次當她細細地嚐著魚兒的時候,她總是喃喃地自言自語的說:

“大好佬……傅家橋出大好佬了……”

菊香一接到禮物的時候,滿臉又通紅了,她心中又喜歡又驕傲。她用玻璃缸子把它們養著,一天到晚望著。

“捉大陣”一連接續著三天,傅家橋上的人幾乎全嚐到了魚的滋味。華生分得最多也送得最多。

天仍沒有一點下雨的意思,河水愈加淺了。大家雖然焦急得異常,但一看到一頂一頂的網兒出去,一籃一簍的魚兒回來,又露出了笑臉,紛紛講述著華生捕魚的本領。

華生太興奮了。他的精力仿佛越用越多起來,每天晚上獨自在河邊車著水,仰望著天上閃閃的星兒,高興地歌唱著。

快樂的日子是短促的。它像飛鳥的影子掠過地麵以後,接著又來了無窮盡的苦惱的時光。白露過去了,中秋就在眼前,再下去是寒露,是霜降,一眨眼就該是冬天了。現在卻還沒有一點涼意,和在夏天裏一模一樣,在往年,這時正是雨水最多的季節,不是淅瀝淅瀝地日夜繼續著細雨,就是一陣大雨,一陣太陽。但今年卻連露水也是吝嗇的,太陽幾乎還沒出來,沾在草葉上的一點點潤濕就已經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