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的!這個狗婆子!”有人在外麵罵。

張二娘又冒火了,她按著毛毛鑽到被窩裏,自己立刻開開門,站到門檻外,惡狠狠的瞪著眼睛,厲聲的說:

“幹什麼呀,你們這些生八!狗入肉的!”

傷兵們忽然給驚住了,誰也想不到這個老太婆來得這麼狠。

“入肉你媽的!你這狗婆子,開口就罵人嗎?”

為頭的一個傷兵叫著說。

“入肉你祖宗三代!”張二娘蹬著腳,拍著手掌,“你們這些強盜,土匪,流氓,王八,豬玀!”

“揍死她!”好幾個傷兵叫了起來,“揍死這個惡婆!”

“揍呀!你們揍呀!老娘不要命的!”張二娘叫著,一直向那幾個傷兵衝了過去。

那幾個傷兵又給呆住了。大家讓了開去,驚詫的瞪著她,喃喃的說:

“這個老太婆簡直瘋了……”

“瘋的是你們這些王八!你們簡直瞎了眼睛!”

“退後!”忽然一個官長模樣的傷兵叫著說:“讓我來問她!”他說著揮開了別的傷兵,走到張二娘的麵前,“喂!老板娘,你可講道理?”

“你講來!做什麼撞我的房門?”

“叫你不醒,急了……”

“急什麼呀?”張二娘不覺得意地笑了起來,端過一條凳子坐下,好像審問犯人一樣。

“找不見廚子,爐子也沒生火,什麼也不見……”那個傷兵說著,用眼光盯著張二娘。

“廚子怕打,他走了。”

“東西呢?怎麼連碗筷也沒有了呀?”

“那是我的東西!”張二娘昂著頭說。

“這麼說,你不肯開夥食?”

“先拿錢來!”張二娘冷然的說。

“不能欠一欠嗎?”

“欠一欠!”張二娘偏過頭去說:“我認得你們什麼人!”

“傷兵,五○七師,有符號。”

“我不識字!”張二娘搖著頭。

“不看見我們受了傷嗎?這個包著手那個拐著腳!”那傷兵激昂地說,顯然忍不住他心中的憤怒了。“為的保護你們老百姓,我們到前線去殺日本鬼子,留了半條命回來,你們卻要看著我們餓死!”

張二娘突然站起身來,咆哮地叫著說:

“保護老百姓!拖著鐵棍,丁零當啷,這裏敲,那裏撞!半夜三更,劈開大門,開口“揍死你”,閉口“入肉你娘”,不管你有地方沒有,“老子要住”!不管你沒米沒菜,“老子要吃”!不到一天,把我的客人全趕光了!這……這……”張二娘越說越生氣,蹬著腳,眼裏冒出火來了。“這是保護老百姓嗎?你講出道理來!”

“你難道叫我們餓死凍死嗎?你那裏曉得我們苦!又痛又累又餓又冷,沒醫生,沒上藥,火車上坐了五六天,一下站來沒人管,這裏找旅館,那裏找旅館,南門跑到北門,東城跑到西城,每一家旅館都卸下了招牌,鎖著大門後門,前天夜裏,要不是拚命的撞門,你那個老廚子會開門嗎?……那些客人我們並沒趕過他們!有些是好人,曉得我們苦,讓地方給我們,有些是把我們當壞人看待,自己嚇走的……”

“可不是呀!客人全給你們嚇走的!我開什麼客棧呀?沒一個客人,換來你們這一批窮光蛋!”張二娘叫著說。

“咳!不告訴過你,這幾天退下來的人太多,官長一時照顧不到,過幾天拿到錢就算給你嗎?”

“先付後住,隨便哪個客棧都是這規矩!現在你們要住就住,我可不開夥食!”

張二娘說著走進了自己的房裏。“我們是做買賣的,懂得嗎?”接著呼的一聲,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