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能倦了,心灰灰的,身懶懶的,說是一切嗎?眼前是一切嗎?花似非紅色,葉似非綠色,存在中的個個不是廬山真麵目,隻傲傲倨倨地在假扮。飄蕩的清風中,有一縷縷的酸氣。

不聞有哈哈的笑聲反聞有睡鼾的囈語,怪在人間嗎?

天寥廓而明明,地廣漠而每每,怪在人間嗎?老鴉蹲在屋角,默然而不歌,含淚的少女倚在門前,憨然而不語,眼前的世界,怕是夢中的世界嗎?理想的人兒招呼我,到山窮水盡的所在。去,不能倦了!

心被請到天宮,慰問上帝的輕愁;心被請到地府,解勸閻王的暴怒;山巔,水底,風尾,雲端,遊說了宇宙的遍周。

但流浹著一身冷汗,隻剩兩支空空的白手!懷春少女的胸前倚門嬌婦的眼內,叱牛老農的犁邊,彌陀老袖的缽上,都掛著我所饋贈的心之照相了。他們呼喊我做一個僅有的伴侶,到一切忘懷的時候。但我去,不能倦了!

父親遠在想,母親遠在念,——一個終年在外的兒子,不知消瘦到如何了!但有誰在流淚傷心呢?死了的老祖宗正在拭淚,一個可憐的孫子,已跌下深坑中匍匐而哭,終於不知何時可歸來,到所要去的家鄉。虎已在前嘯了,狼已在後吼了,荊棘在他腳下撩拌住了。終於去,不能,倦了!

一九二三,春,午後百無聊賴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