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K君從某大筆莊出來。K君買來了兩支“純羊毫小楷”。筆杆是古銅色的,上端鑲著一塊骨的頭子。每支大洋兩角,不折不扣。
離這家筆莊的門口沒有幾步,有一位少年,身前懷著一隻藍布的袋,袋內有許多種筆出賣。我就向K君說:“待我買他底兩支,你看價錢多少?”
“喂,有小楷羊毫麼?”
“有,先生。”
他答應的很快,近於慌張。一邊就從他的袋內取出兩支交給我。我先將這筆的外形一看,古銅色,上有“小楷純羊毫”五個字,也有一塊骨的頭子。再將筆毛和K君所買的一比,自想,是兩種完全一樣的。我就問:
“多少錢一支?”
“先生,老老實實的,小洋一角。”
我吃了一驚。但人是便宜還想便宜的,況且在我也要看看它便宜到何種程度為止。我又向他說:
“我買三支,兩角錢好麼?”
“先生,我的筆是純粹的,——算兩角半罷。”
而他卻眼睛不住地左右顧,好似怕懼什麼。K君在旁默然。
“好好,就兩角五枚。”我說。
他答:“那末,先生,請快一些。”
我卻奇怪的對他瞧了瞧,幾乎要喊出:
“看你這個樣子,你生意不做了麼?”
一邊心裏想,對K君想:
“實在便宜嗬,比起你的來。”
K君也奇怪為什麼會這樣便宜似的;細看我的筆,似要找尋出漏洞來。我一邊摸錢。
這時卻突然從背後來了兩位警察,捉住賣筆的少年的肩膀,喊:
“去,去,又要罰!”
賣筆的少年立刻青了麵孔,紅起眼圈,哀求地苦告:
“我已經罰過一回了!饒饒罷!”
警察重說:
“所以,又要罰!又要罰六角!”
我和K君都非常地奇怪。心想:“他的筆是偷來的麼?為什麼說又要罰?犯什麼?”很以為自己買他的贓了,不應該,也要罰,害怕起來。同時錢已經拿出來了,兩角五個銅板,隻好遞給他。他做著哭臉,完全沒有心思地受去,似乎鉛角子給他,也都可以。一邊仍向警察哀求道:
“饒饒罷,我已經罰過一回了!我不賣了!”
K君幾乎怒起來,問:
“為什麼?”
“這裏不能賣。”警察答。
“為什麼不能賣呢?”
“因為妨害他們筆莊的營業。”
K君也就微笑起來說:
“警察先生,於你有什麼關係啊?他一天有幾角好賺?你卻忍心要他去罰兩次的六角?”
警察因為K君的求情,一邊就將他放了,一邊說:
“我們是不關的,不過商鋪不準他在門口賣。”
K君接著又說:
“筆是他的便宜,人當然向他買了;假如筆莊便宜些,他自然沒有生意。你看,這兩支筆要四角大洋,這三支筆卻不到兩角大洋呢!
筆完全是一樣的,同一種類的筆。”
警察也搖搖頭說:
“商鋪請我們的上司叫我們這樣做,我們也沒有辦法。”
“強權的商鋪!”
K君罵了出來。一邊,我們,警察,賣筆的少年;分離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