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呀,假如你還有一分憫憐人們底不幸的意欲,請趕快將“破曉”從東方的海上送來吧!

沉沒了,我顛簸而動蕩如風濤中的破舟的心兒。

隻有星光底紅色的哭腫了的淚眼瞧著我,冷風從窗外刺進我冰冷的麻木的腳底;我底亂發,團結而蓬鬆地揉擦著在枕上。

唉,追不回來的過去的美麗的痕跡,一幕幕地如賽馬的飛影一般溜過眼前。

怎樣痛心嗬,我至今成為孤零的人了!

美味的酒筵散了,你當不會再記住我,雖則你曾經牢牢地用愛絲繞住過我身的。

現在,你終酒醉一般帶著你微紅的臉兒去了。

錯誤的,你底皇宮一般的莊嚴與美麗,我惟恐你一時崩潰或毀傷了。

那時我和你都成了一對灰色的枯朽的罪囚。

你也追不回來僅留剩一堆堆灰燼的時候。

小羊在蔓草之中哀叫著,你或會感到淒涼。

現在,你是不懂得晚鴉的啼叫是我們的預言吧?

你挾著你被人們環你的歡呼,你驕傲地走了,你連眼兒都不曾回一回,表示些最後對我的餘意。

我固知野花眩耀著你底身前,但你不要迷入荒野中。

這是值得我係念的一回事,我永將忘不了你,直到你心再來回顧我底脆弱的影子的時候。

但這是怎樣的一個妄念呀,夜半的孤零的心!

我檢視過去對你的行蹤如沒有雲翳的青天,我不曾對你有個小小的錯誤的想念,你為什麼看我似一隻飛過頭上的老鴉呀?

蒙起眼兒來的愛神,請你銳利地瞧著吧。

你應望著東方的彩霞而歡呼,而跳舞,你不可看化身的魔臉而讚美它底美麗嗬!

夜色壓住我將使我窒塞而不能呼吸了,再也沒有一句終結的呻吟的話向你煩贅。

你也能再伸一伸你有力的柔手麼?

橫在我們的身前有巍峨山僉鞻的高山,我不願說沉淪到深淵中去的弱者的哀音了!

但總望你回顧頭來,用手牽著我的前襟。

我也願將我的全力頂戴你輕輕的身,摟抱你底病弱,在我強壯而柔和的懷內,灌溉著你底心使你苞發燦爛的花球。

你能這樣勇敢地做麼?我心內的人兒,運命的多臉的神色圍著你,任你衝向何方而去,昏暗的四周,快到我這一邊來吧!

我們可以將過去的一切收藏了,埋葬了,用新生的意誌來開辟未來的小圃。

直向前途的你,請留住腳步呀!

一九二八年九月

(原載《朝花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