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過的是渣滓的生活,刻薄說一句,還是反芻動物所反芻而齒縫中溜出來的涎貨生活!從昨夜到今晚,卻有兩件可紀念而令我心悅的事:第一,當然要算是昨夜的親美夢,和一位——就是伊,擁抱著久長的Kiss,就是醒了,還覺得全身如飲過葡萄酒,眠在愛人懷裏一樣。第二,就是今天的遊湖了。這在我今年是第一次,因踏足湖濱以外,沒有跳下船過。而所到的又是網膜中永未曾有的地點——靈峰寺。山幽靜雅趣,多竹和梅,雖不高,亦可望見西湖、之江的白水上的劃子帆舟。寺裏陳設別致,僧雲,如我學生輩,亦得住彼處靜養。我的心立即若有所得一樣,恨不得跳出學校圈,隱入這壽人的山翅下。僧——園淨,亦不俗,且曾在教育界服務有年,辦成都省立第一中學,自雲從民國五年倒袁以後,就不再在社會周旋。所贈於我們的話,亦多新穎切實有見地。我國的舊道德,一賴師長的監示,二賴迷信的誘惑,自西方文化流入以後,前者為平民主義(Democracy)所嚇醒,後則為科學所揭破,不能繼續維持社會,我輩必求更徹底的來補葺。而社會主義於現中國似不合,但亦不可不提倡,一時不說,則一時趕不上別人,萬年不說,則萬年趕不上別人。後又談到愛國主義和武力,而且說無論古今中外,武力不能亡國,隻有教育、實業破產,乃真正亡國。說得我四肢投地,感觸不盡。
勸我們要服役教育界和研究科學,更使我說不〔出回〕答的話來。我們希望他應為社會謀幸福,而他以“吾老矣,無能為也”
作複。更以他師兄——現在正在坐關,是一個德國留學生,學問很好,是一個社會上有名人物,更〈不〉使我想到佛界是超人一等。苦我沒有割斷塵絲的能力,得附在佛界為伍,終日碌碌,無悟無求,以致身體衰弱,精神萎靡,輾轉於混濁的溝渠裏,實在要自悲。太陽催我們回校,就於五時返。
五月二日
決定不願做小學教員!自己如盲人一樣,反而夜郎自大的走上講台,信口雌黃地以為教導小學生,實在不應該,不應該!今天第四班本來是鈺孫君教常識,他以他事臨時托我代。而顧先生又說和小學生談談昨天的紀念日,於是我就入班。不料說到1886年5月1日第一次示威運動工人提出所倡三件八小時條件,我將他修改了,錯教育八小時為睡眠八小時!那時我毫不知道有一條是我杜撰,我正像1886年那次運動的與會工人一樣膽氣壯旺,理由正直,但此時簡直不知怎樣改正〔才〕是!我也不以為幾位參觀人的笑我為可憾;也不以為此刻看到《五一勞動史》忽然覺得錯了,使我全身發熱戰抖,一天快樂消滅了為可恨,實實在在的對不起二十四位小朋友喲!頭部熱,小學教員不願做了!
五月四日
人都是瘋瘋癲癲的動物,愁呀,樂呀,歎息呀,怪喊呀,究不知怎樣變態的!我也不應該責備別人,因我自己所過的也完全是這樣波浪式的生涯,——一日數次起伏。但他們實有太過的!
使我的耳朵在抖,我難能在他們身邊坐著。
今天是“五四”紀念日,我應補說一句。
五月五日
如此過日,也覺好好的。不過雨總太多了,蔽遮了春的美愛流露,一麵阻止我去伴伴西湖。
五月六日
四個小學生來叫我去幫著做美工。以後我就坐在教室內。在伊二人的前麵,低語微笑的當中,很使我有不可言喻的刺激,流露出隱事,我也猜不破是什麼原因,不過總想不出話來湊合伊們的意思。頭熱熱的緊脹著,兩腿間似戰抖起來,身輕浮浮的坐在小椅上,手做那紙工,也疏鬆鬆的沒氣力了!我不知何故,總不能鎮定自己,似有時在山巔獨自尊榮一樣。我是犯了哪種戒律麼?不,確不,我確能將理性的生,完全無玷的捧出來,在那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