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怪石下去,峭聳嵌空,奇崖削壁,色如暮雲凝紫,幾疑身人仙府!從洞口下石級二十餘,鏡如堂,內外明朗;岩間玉乳滴瀝,聲如玉磬;空中石樓倒垂,上設峻檻;拾級上在岩洞中供西方三聖神像,張頌元題“雲根淨土”於其上。中有泉方可三尺,水極清澈,深不可測,名“七寶泉”。石上滿生蒼苔,油綠可愛。此洞狀既幽深,石都嶙峋;清涼澈骨,寒沁胸襟,真夏季的福地。西湖山中妙景,此其一。壁上石刊詩數首,擇一錄如下:

黃龍帶左棲霞右,牝洞居然居路中,未可鳴鞭過弗入,春風坐似拂秋風。

下山時在稻田中有一碧頭紅嘴的小鳥,在水裏喝水,見我們轎子過去,它走近兩步向我點點頭,飛著向碧林中去了!小鳥啊!你認識的故人嗎?在我有家鄉梅樹的枯枝上,我在前二年曾看見一支碧頭紅嘴的小鳥,在那裏啁啾;一天,就飛去永沒有再回來;今天這小鳥似非似是,令我不解!但宇宙間事物隻可遇之無意中,又何必斤斤然去計較是非呢?當時引起我不少的感想來——我隻顧想著這最虛無飄渺的幻想,已經過了靈隱寺,一直上韜光去。

一路落花沉澗,鳥語如簧,竹韻濤聲,別饒風致!緣石階曲折而上,有石亭額匾“韜光”兩字。再登為韜光禪寺,入內有引水處,金蓮池鶴嶺,風景幽雅,讀書其中,真能足跡不到城市。再上為呂金攸宗祠,兩峰夾峙,翠螺如黛。再上為觀海樓,有高宗禦書“雲岑日觀”,有駱賓王之“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登此真覺海闊天空,別開眼界。再上為煉丹台,有呂仙洞,嵌“丹崖空洞”四字。崖下有水,點滴如乳泉,有老和尚向我們談呂洞賓故事,頗津津有味。雲煙蒼茫,風高衣寒;身體搖搖欲墜,兒欲飛去!真是“嶺樹湖雲沉足底,江潮海日上眉端”;依稀能看見一線滄海。北高峰我本欲去,後惠和說:“不用去吧,太高了!”下山時,楓葉遍落山澗,紅豔可愛!

我擇了幾葉夾到書裏。林中徐步,翠幕下甚覺清涼。壑雷亭前瀑布,因雨後更覺美麗,有聯如:

飛瀑停水,跡在名山偏耐冷;巨雷縱壑,心如止水總無驚。

據臥薪告我,北高峰上有景暉亭,亭中有碑,人登其上,如入雲中,四麵風拂,袖袂生寒,望見西湖如丸,錢塘江已全如了掌。十二時我們在靈隱寺旁的飯店,略吃點點心;吃完飯後遂乘轎到天竺去。先到下天竺,自靈隱寺至天門,周圍數十裏,兩山相夾,巒岫重裹,林壑之美,實聚於下天竺。入內香煙縈繞,嗅之欲醉,有許多太太們拿著香燭進香。觀音殿上有仙山一座,上有多神,男女皆有;再進為大佛殿,有子孫娘娘神,龕前有許多小孩。廟前有無數香鋪,想都是很興旺的生意!一路上進香的婦女,都聯絡不絕於道,或坐轎或走。中天竺距下天竺約一裏路,法真寺中有池碧青,(有魚)非金魚似鯽魚,長約尺許,亦皆五色。上天竺我們因為都是廟和佛殿,並且聽轎夫說和中天竺、下天竺相同,所以我們決計不去上天竺,去龍井山去。

當我轎子過那青翠的山時,我不禁覺著我現時的心太繁雜了,充滿了人間的汙點同煩悶;我想在西湖的山川裏,一濯我二十年來沾染的人間汙點。但我的心是最懦弱不過的;我的身體是不自由的。為了白發的雙親,期望和愛戀,我隻得在那萬惡的深淵裏浮沉去、人間的絲已縛得我緊緊地;我斬不斷我天性中的愛戀啊!萬綠叢中我在轎裏想著,這許多風景,也是一時的印痕,如電光一般的過去了;離合聚散,都在這一瞥裏;明天我將要別了我永久愛戀的西湖去。白香山說:“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為此湖。”我不禁也感到這種痛苦;願留著我未畫的西湖,作我他日的逗留。

兩岸稻田秧穗,一束束在水的淺處浸著。前麵屏著青翠的山,旁邊臨著碧綠的泉;天上啊?人間?每一個枝頭,都留我一點粉屑碎了的心在裏邊。過路裏雞龍山的中間,有廟正在唱戲,觀者很多。時時能看見草裏的荒塚,山坡下有幾間瓦房,小雞都散在坡下的草地上覓食,其間花香撲鼻,水聲淙淙,竹韻瑟瑟,這好景在我的腦海裏已堆集成好幾層;所以使我更覺著模糊。不覺已到龍井,亭曰“過豁亭”,有泉自山巔衝下,彙成小溪,綠萍滿覆,旁有茅屋數間。抵龍井寺,遂下轎,見墅上碑字已模糊不能辨,再進,匾為“引人入勝”,壁上有“風篁餘韻”,“愛其瑰青”,皆高宗禦筆。圓洞中出泉,激成瀑布,如練下奔,井水供品茶用,有“鍾靈毓秀”刊石上,有“龍泉試茗”刊其崖頂,山石成階,琢自天成。有極大山洞,石潔如玉,雨後潤澤欲滴。右行有小亭,有康有為題“江湖一勺亭”;茶樹尚在獅子峰,距此尚有二裏遙。至小亭稍息,茶淡而香,亭上可觀西湖之一角,白銀一片,民房如鱗;清風徐來,心胸皆醉,竹韻冷然,如置身清涼畫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