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同時法國巴黎有個財主姓範的,他三兩年前在鄉下本很貧寒。隨後來到巴黎,就胡亂學了幾句外國話,巴結外國人,在一個外國洋行裏當了買辦,兩三年間就闊氣起來,因此人人都喚他做“範財主”。這範財主隻生一子,名叫做阿桶。那範桶自幼養得嬌慣,到念多歲,還是目不識丁。隻因他家裏有些錢財,眾人都來巴結他,要和他做朋友。一日,有兩位朋友前來探訪。你道這兩位是什麼人呢?一個姓明,名白,字男德。一個姓吳,名齒,字小人。範桶見他們來到,就和他們各施一禮坐下。

範桶便開口道:“今天很冷。”那小人急忙連聲答道:“是,是,是,是,是,是。”那男德便問道:“今天報上可見什麼新聞了?”範桶就答道:“我天天隻曉得吃飯和睡覺兩樣事,哪裏還要看看那報紙?有什麼好處呢?我的父親他倒歡喜天天看那個什麼新聞報紙,也不過是為著生意的行情和那彩票開彩的事,考試發榜的事罷了。”

男德聞說,便道:“哎!世上的人,有幾個真真知道報紙是什麼東西的呢?”心裏還尋思到:

“這等的人,目不識丁,隻知道有幾個臭銅錢,這也就難怪了。”又對範桶道:“你去拿今天的報來我看看罷。”不多一會,範桶就拿了一張來。男德接著,就道聲“多謝。”隨手放在桌上,那雙眼睛,一直盯在那張報紙上。此時範桶又隨口說道:“很暖。”那小人也在旁邊說道:“我熱的了不得。”範桶問道:“你也暖嗎?我因為穿了這件虎皮外套,所以覺得很暖;難道你穿了這件夾衫,還不冷麼?”小人又道:“不是這樣說,我的身體本來覺得很冷,不過我無意中跟你說出罷了。”

這時男德回頭向範桶問道:“你是無賴村的人麼?”範桶道:“不錯。有什麼事呢?”男德道:“沒有什麼要緊,不過有一樁事體,我心裏見得很不平。請你看這條新聞罷。”範桶聽說,忽然滿臉通紅,說道:“我不想看,請你念給我聽聽罷。”男德就看著報紙念道:

前天晚上,無賴村有個麵包鋪的主人正去睡覺的時候,忽聽得鋪麵的窗門一響。那主人立刻翻起身來,隻見窗門上有一個拳頭,將玻璃打破。忽然又見一雙手從那窗孔裏伸入,拿去了一塊麵包。那主人就一直飛也似的跑出去,捉住那人,用腳狠狠地踢了他一頓。那人就把麵包丟在地麵,渾身被那主人踢得鮮血淋漓。後來又送到衙門,衙門裏就定他為夜入人家竊盜的罪名。此人姓金,名華賤,原來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工人,隻因合家人口凍餓情急,就到了這樣地位。

那範桶聽罷,便道:“嗬,金華賤乃是我的老友。我早幾年前在鄉下住的時候,不時到他家裏去,又是飲酒,又是吃肉。他怎樣現下居然做了賊呢?真真是想不到的。那支那國的孔夫子也曾說道:‘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這兩句話真說得不錯。”那小人就在一旁接著道:“是,是,是。”又向男德道:“你還有什麼不平的事呢?你看那做官的大老爺都定了他的罪名,難道你說做官的還辦錯了不成麼?”

男德隻聽到“做官的”三個字,立刻火發心頭,不由得一腳踢得那小人魂不附體,還大聲罵道:“你這無恥的小人!我早已忍了你一肚子的氣,你現在又在我麵前放什麼臭狗屁!”這時範桶驚慌無措,好容易才將男德勸住。小人也就爬起身來,對男德躬身行禮道:“我說錯了,你休要動氣罷。”男德氣憤憤地答道:“你這小人!我恨你,我又可憐你。人家吃飯,你就吃飯;人家吃矢,你也就吃矢。”這時,範桶隻好在一旁勸道:“休要發氣。請你慢慢兒將你不平的事,告訴我聽聽吧。難道孔夫子的話,你都不服嗎?”男德即忙答道:“那支那國孔子的奴隸教訓,隻有那班支那賤種奉作金科玉律,難道我們法蘭西貴重的國民也要聽他那些狗屁嗎?那金華賤隻因家裏沒有飯吃,是不得已的事情。你看那班財主,一個個的隻知道臭銅錢,哪裏還曉得世界上工人的那般辛苦呢?要說起那班狗官,我也更不屑說他了。怎麼因為這樣小小的事情,就定他監禁的罪名呢?所以我就不平起來了。”範桶道:“隻是他做了賊,就應該這樣辦哩。”男德聞說,立刻站起身來,就一拳頭把個範桶打得撲地滾了一丈多遠,大聲罵道:“你這木頭人,隻知道吃飯,還知道什麼東西?”那小人見事不好,即忙跑出門外,也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範財主在房裏聽得外邊吵鬧,慌忙跑出看時,隻見範桶剛在地下爬起來,一一告訴了他的財主老子。此時那範財主見男德的體格生得十分強壯,也知不能奈何他,隻好說道:“你這樣年少氣盛,我也沒法兒和你說。但你是一個有見識的人,怎麼就幫起做賊的來呢?”男德氣憤憤地答道:“原來我是一個明白的人,所以才如此。我並不幫賊,也不過是心裏為著世界上的窮人不平罷了。”那範財主道:“世界上總有個貧富,你有什麼不平呢?”男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