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德道:“你倒不要問這些長短,請你把這事體快快的說給我聽罷。”
那婦人說道:“滿周苟有一天來到我家,口稱:‘現在政府裏財政告乏,國庫空虛,要設法接濟接濟。因此就下了一令,要重新頒發鈔票三百二十萬金鎊,當作現錢使用。從前的舊鈔票一齊注銷。不久,又發出一千萬元的鈔票。所以銀票就漸漸跌價,我們官場裏也就因此大大的吃虧。我現在正有緊急的用項,要向你借一千元,快快地拿給我罷。’那時我丈夫就答道:‘舍下一時實在拿不出這樣巨款。’那官府聽說拿不出,就立刻變了臉,厲聲罵道:‘你這大逆不道的東西!我是朝廷堂堂的一位命官,難道你都不怕嗎?也罷,我知道你是有錢難舍。限你十天,倘然過了這十天還是沒有,就要按著不敬官長的律例,辦你的罪名,你可要當心著些。’說罷,就凶狠狠的去了。我丈夫見他這樣凶惡,也就算官令難違,隻得東挪西借,方才湊齊,交給於他。從此以後,他也就一步不到我家來了。這時我丈夫已是後悔無及,隻好忍氣吞聲,再到外洋去做生意,剩下我母女二人在家度日。我丈夫已經去了一個多月,也沒有一文錢寄回家來。我現在‘穿吃’二字天天要用。倘若再過一月不寄錢來,我母女二人隻得餓死在這屋裏了。”
男德聽到這裏,不由得眼圈兒一陣發紅,忍著眼淚說道:“大娘,我男德定要替你出了這口惡氣,才得過去。
那婦人看見男德這樣替他不平,心裏又感激,又悲酸,也不免落下幾行珠淚,呆呆的看著男德,口裏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你為著什麼事體,從什麼地方來到這裏呢?”
男德道:“你不要問我這些閑事罷。我現在肚子裏餓得很,請你去看看有什麼東西,給一點我吃吃罷。”
這時,那婦人現出那一種又憐又愛的樣子說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懷了。”說著,即忙抽身走進客廳。不多一會,就帶了她的四五歲一個女孩兒,急忙忙的走出來。左邊手裏拿著一大塊新鮮麵包,交給男德,又伸出右手來,說道:“你拿了這一塊銀錢去罷。”
男德道:“我不要,還是你留下自己用罷。”
那婦人道:“我看你這樣的小孩子,實在可憐,不忍叫你空空的回去。我雖是貧窮,但是現在也不重在這一點,你快些拿去罷。”
這時,男德尋思道:“我看這財帛原來是世界上大家公有的東西。現在我行囊空空,就領了她這番厚意也不甚打緊,況且我男德從來受人的錢財,卻和那食人之惠不思報答的人不同。
”即便將銀錢接在手裏,道聲:“多謝大娘!我男德一定要替你打個抱不平,大娘你且放心。”那婦人道:“你且去罷,還在這裏說什麼大話,吹什麼牛皮呢?”
男德也就不和她辯論,恭身向他母女二人各施一禮,抽身就走。一麵走,一麵自言自語道:
“燕雀哪知鴻鵠誌?”說著,忽見一座古寺,來到麵前,便將身進去,拿出那塊麵包飽餐一頓。吃罷,又走出去。一路看山玩水,隻見一片秋末黃花,正是荒村風景,惱煞愁人。男德舉目四顧,隻見那一輪紅日西傾,幾行歸鳥悲鳴。這時,他淒慘慘的獨自去到一所客店,算過了賬,用過些酒飯,就一宿無話。到了次日早晨起來,就問那客店主人道:“這個村莊名兒叫做什麼?”那客店主人道:“這裏叫做非弱士。”男德又問道:“你可知道這村官滿周苟的家是在哪裏?”那店主人道:“哼!這個惡人嗎?住在這村裏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你找他做甚?”男德道:“沒有什麼,不過想見一見他。”那店主人道:“這也容易,他就住在這村外,相隔不過兩裏多路。”男德就細細的打聽了一番,又向他要一張新聞紙看看。店主人道:“有一個叫做《難興乃爾(即國民之意)報》,才送來的。”說著,就走過去拿了一張來。男德接在手裏看了一看,忽然看到那一條地方新聞,猛然吃了一驚。那條新聞上麵寫道:
前晚八下半鍾,盜犯金華賤為一年輕的男子所救,逃出獄外。昨日下午四下鍾,才在叢樹林旁拿獲。該犯身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外套,袋裏還有幾塊銀錢。那救出該犯的男子現已杳無蹤跡雲。
男德看罷,也不做聲,就交還那店主人,說道:“我就要動身了。”那店主人就滿臉堆著笑容說道:“你就要走了嗎?那我就把你的賬算來罷。”男德聞說,急忙問道:“昨日晚上我剛到這裏,就問你是幾多店錢,你說是五角錢,那時候我就馬上如數交給了你。你現在就忘記了麼?”那店主人聞說,就凶狠狠的圓睜著眼睛,緊捏著拳頭,說道:“你這生來的客人,怎樣就敢騙起老夫來?快把五角錢拿來。如若不然,我就把你拿住,當作騙子,送到衙門裏辦罪。”這時男德心裏想道:“這也是慘世界上人的本色,我也放不著和你這班無知無識的東西爭個長短。”就在袋裏拿出昨晚他找還的那五角錢,交給了他,便一直出門去了。這時男德身邊銀錢一元,都被那店主人詐去,目下兩手空空,便開口歎道:“呀,呀,呀!這好慘的世界,好慘的世界!我男德若不快快設法拯救同胞,再過幾年,我們法國的人心,不知腐敗到何等地步!”因此他的憐人救世的熱心,越發抑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