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士悲秋”,秋在四季中確是寂寥的季節,即非誌士,也容易起感懷的。我們的祖先在原始時代曾與寒冷饑餓相戰鬥,秋就是寒冷饑餓的預告。我們的悲秋,也許是這原始感情的遺傳。入秋以後,自然界形貌的變化反應在我們心裏,引起這原始的感情來。
天空的顏色,雲的形狀,太陽及月亮的光,空氣的觸覺,樹葉的色澤,蟲的鳴聲,凡此等等都是構成秋的情緒的重要成分。其中尤以蟲聲為最有力的因子,古人說“以蟲鳴秋”,鳴蟲實是秋季的報知者,秋情的挑撥者。
秋季的鳴蟲可分為螽斯與蟋蟀二類,這裏想隻說蟋蟀。說起蟋蟀,往往令人聯想到寂寥與感傷。“蟋蟀在堂,”“今我不樂”,三百首中已有這樣的話。薑白石詠蟋蟀《齊天樂》雲:“庾郎先自吟愁賦,淒淒更聞私語。
……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
……寫入琴絲,一聲音更苦。”凡是有關於蟋蟀的詩歌,差不多都是帶著些悲感的。這理由是什麼?如果有人說,這是由自然的背景與詩歌上的傳統口吻養成的觀念情緒,也許是的。實則秋季鳴蟲的音樂,在本質上尚有可注意的地方。
蟋蟀的鳴聲,本質上與鳥或蟬的鳴聲大異其趣。鳥或蟬的鳴聲是肉聲,而蟋蟀的鳴聲是器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我國從來有這樣的話,意思是說器樂不如肉聲。
其實就音樂上說,樂器比之我們人的聲帶,構造要複雜得多,聲音的範域也廣得多。聲帶的音色決不及樂器的富於變化,樂器所能表出的情緒遠比聲帶複雜。簫笛的表哀怨,可以勝過人的悲吟;鼓和洋琴的表快說,可以勝過人的歡呼。鳥的鳴聲是和人的叫唱一樣,同是由聲帶發出的,其鳴聲雖較人的聲音有變化,但既同出於肉質的聲帶,與人聲究有共同之點。蟬雖是蟲類,其鳴聲由腹部之聲帶發出,也可以說是肉聲。
蟋蟀等秋蟲的鳴聲比之鳥或蟬的鳴聲,是技巧的,而且是器械的。它們的鳴聲由翅的鼓動發生。把翅用顯微鏡檢查時,可以看見特別的發音裝置,前翅的裏麵有著很粗糙的钅慮狀部,另一前翅之端又具有名叫“硬質部”的部分,兩者磨擦就發聲音。前翅間還有一處薄膜的部分,叫做“發音鏡”,這是造成特殊的音色的機關。秋蟲因了這些部分的本質和構造,與發音鏡的形狀,各奏出其獨特的音樂。其音樂較諸鳥類與別的蟲類,有著如許的本質的差異。
螽斯與蟋蟀的發音樣式大同小異:螽斯左前翅在上,右前翅在下;蟋蟀反之,右前翅在上,左前翅在下。又,螽斯的钅慮狀部在左翅,硬質部在右翅;而蟋蟀則兩翅有著同樣的構造。此外尚有不同的一點:螽斯之翅聳立作棱狀,其發音裝置的部分較狹;蟋蟀二翅平疊,因之其發音部分亦較為發達。在音色上,螽斯所發的音樂富於野趣,蟋蟀的音樂卻是技巧的。
無論鳥類、螽斯或蟋蟀,能鳴隻有雄,雌是不能鳴的。這全是性的現象,雄以鳴音誘雌。它們的鳴,和南歐人在戀人窗外所奏的夜曲同是哀切的戀歌。蟋蟀是有耳朵的,說也奇怪,蟋蟀的耳朵不在頭部,倒在腳上。它們共有三對腳,在最前麵的腳的脛節部具著附有薄膜的細而長的小孔,這就是它們的耳朵。它們用了這“腳耳”來聽對手的情話。
蟋蟀的戀歌似乎很能發生效果。我們依了蟋蟀的鳴聲,把石塊或落葉撥去了看,常發見在那裏的是雌雄一對。石塊或落葉叢中是它們的生活的舞台,它們在這裏戀愛,產卵,以至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