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些前後沒有脈絡的斷想的中間,有時候也忽然大小腦會完全停止工作。呆呆地立在野田裏,同一根枯樹似的呆呆直立在那裏之後,會什麼思想,什麼感覺都忘掉,身子也不能動了,血液也仿佛凝住不流似的,全身就如成了“所多馬”城裏的鹽柱;不消說腦子是完全變作了無波紋無血管的一張扁平的白紙。
漫步回來,有時候也進一點晚餐,有時候簡直茶也不喝一口,就爬進床去躺著。室內的設備簡陋到了萬分,電燈電扇等文明的器具是沒有的。月明之夜,睡到夜半醒來的時候,床前的小泥窗口,若曬進了月亮的青練的光兒,那這一夜的睡眠,就不能繼續下去了。
不單是有月亮的晚上,就是平常的睡眠,也極容易驚醒。眼睛微微的開著,鼾聲是沒有的,雖則睡在那裏,但感覺卻又不完全失去,暗室裏的一聲一響,蟲鼠等的腳步聲,以及屋外樹上的夜鳥鳴聲,都一一會闖進耳朵裏來。若在日裏陷入於這一種假睡的時候,則一邊睡著,一邊周圍的行動事物,都會很明細的觸進入意識的中間。若周圍保住了絕對的安靜,什麼聲響,什麼行動都沒有的時候,那在假寐的一刻中,十幾年間的事情,就會很明細的,很快的,在一瞬間展開來。至於亂夢,那是更多了,多得連敘也敘述不清。
我自己也知道是染了神經衰弱症了。這原是七八年來到了夏季必發的老病。
於是就更想靜養,更想懶散過去。
今年的夏季,實在並沒有什麼大熱的天氣,尤其是在我這一個離群的野寓裏。
有一天晚上,天氣特別的悶,晚餐後上床去躺了一忽,終覺得睡不著,就又起來,打開了窗戶,和她兩人坐在天井裏候涼。
兩人本來是沒有什麼話好談,所以隻是昂著頭在看天上的飛雲,和雲堆裏時時露現出來的一顆兩顆的星宿。
一邊慢搖著蒲扇,一邊這樣的默坐在那裏,不曉得坐了多久了,室裏桌上的一枝洋燭,忽而滅了它的芯光。
而人既不願意動彈,也不願意看見什麼,所以燈光的有無,也毫沒有關係,仍舊是默默的坐在黑暗裏搖動扇子。
又坐了好久好久,天末似起了涼風,窗簾也動了,天上的雲層,飛舞得特別的快。
打算去睡了,就問了一聲:“現在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
她立了起來,慢慢走進了室內,走入裏邊房裏去拿火柴去了。
停了一會,我在黑暗裏看見了一絲火光和映在這火光周圍的一團黑影,及黑影底下的半麵她的蒼白的臉。
第一枝火柴滅了,第二枝也滅了,直到了第三枝才點旺了洋燭。
洋燭點旺之後,她急急的走了出來,手裏卻拿著了那個大表,輕輕地說:“不曉是什麼時候了,表上還隻有六點多鍾呢?”
接過表來,拿近耳邊去一聽,什麼聲響也沒有。我連這表是在幾日前頭開過的記憶也想不起來了。
“表停了!”
輕輕地回答了一聲,我也消失了睡意,想再在涼風裏坐它一刻。但她又繼續著說:“燈盤上有一隻很美的燈蛾死在那裏。”
跑進去一看,果然有一隻身子淡紅,翅翼綠色,比蝴蝶小一點,但全身卻肥碩得很的燈蛾橫躺在那裏。右翅上有一處焦影,觸須是燒斷了。默看了一分鍾,用手指輕輕撥了它幾撥,我雙目仍舊盯視住這撲燈蛾的美麗的屍身,嘴裏卻不能自禁地說:“可憐得很!我們把它去向天井裏埋葬了罷!”
點了燈籠,用銀針向黑泥鬆處掘了一個圓穴,把這美麗的屍身埋葬完時,天風加緊了起來,似乎要下大雨的樣子。
拴上門戶,上床躺下之後,一陣風來,接著如亂石似的雨點,便打上了屋簷。
一麵聽著雨聲,一麵我自語似的對她說:“霞!明天是該涼快了,我想到上海去看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