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靜啊!”
等老翁將一壺茶搬來,也在我們邊上的石條上坐下,和我們攀談了幾句之後,我才開始問他說:
“久住在這樣寂靜的山中,山前山後,一個人也沒有得看見,你們倒也不覺得怕的麼?”
“怕啥東西?我們又沒有龍連(錢),強盜綁匪,難道肯到孤老院裏來討飯吃的麼?並且春三二月,外國清明,這裏的遊客,一天也有好幾千。冷清的,就隻不過這幾個月。”
我們一麵喝著清茶,一麵隻在貪味著這陰森得同太古似的山中的寂靜,不知不覺,竟把擺在桌上的四碟糕點都吃完了。老翁看了我們的食欲的旺盛,就又推薦著他們自造的西湖藕粉和桂花糖說:
“我們的出品,非但在本省口碑載道,就是外省,也常有信來郵購的,兩位先生衝一碗嚐嚐看如何?”
大約是山中的清氣,和十幾裏路的步行的結果罷,那一碗看起來似鼻涕,吃起來似泥沙的藕粉,竟使我們嚼出了一種意外的鮮味。等那壺龍井芽茶,衝得已無茶味,而我身邊帶著的一封絞盤牌也隻剩了兩枝的時節,覺得今天足行得特別快的那輪秋日,早就在西麵的峰旁躲去了。穀裏雖掩下了一天陰影,而對麵東首的山頭,還映得金黃淺碧,似乎是山靈在預備去赴夜宴而鋪陳著濃裝的樣子。我昂起了頭,正在賞玩著這一幅以青天為背景的夕照的秋山,忽聽見耳旁的老翁以富有抑揚的杭州土音計算著賬說:“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
我真覺得這一串話是有詩意極了,就回頭來叫了一聲說:“老先生!你是在對課呢?還是在做詩?”
他倒驚了起來,張圓了兩眼呆視著問我:“先生你說啥話語?”
“我說,你不是在對課麼?三竺六橋,九溪十八澗,你不是對上了‘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了麼?”
說到了這裏,他才搖動著胡子,哈哈的大笑了起來,我們也一道笑了。付賬起身,向右走上了去理安寺的那條石砌小路,我們倆在山嘴將轉彎的時候,三人的嗬嗬嗬嗬的大笑的餘音,似乎還在那寂靜的山腰,寂靜的溪口,作不絕如縷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