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小書收集的可以說都是一些書評和譯稿。我是研究文學的,這些文字討論的不外乎文學與語言,尤其是中國文學與中國語言。我在大學裏教授中國文學批評和陶淵明詩、宋詩等。這些書評可以見出我的意見,夠不夠“心得”,我不敢說,但總是自己的一些意見。因為研究批評和詩,我就注意到語言文字的達意和表情的作用。這裏說“達意”和“表情”,因為照現代的看法,達意和表情可以分為兩種作用,不該混為一談。我們說達意,指的是字麵或話麵;說表情,指的是字裏行間或話裏有話。書評中論“曆史在戰鬥中”,論“生活的方法”,論“修辭學的比興觀”,譯文中論“調整語調”,都是取的這個角度,這個分析語義的角度。

中國語達意表情的方式在變化中,新的國語在創造中。這種變化的趨勢,這種創造的曆程,可以概括的稱為“歐化”或“現代化”。《新的語言》這篇論文和《中國文學用語》這篇譯文,都是討論這問題的。《新的語言》曾引起呂叔湘先生的長篇討論;承他指正的地方,這裏已經改過了。討論歐化,自然不能忽略中國語言的特性;王了一先生的《現代中國語法》最能表見這些特性,我的序文是他全書提要的說明。日本語雖然跟我們的不同係,但他們借用漢字甚多,和我們的關係相當密切,他們語言的發展,足以供我們參考的地方不少;即如歐化問題,他們就差不多跟我們一樣。所以這裏也收了幾篇讀書筆記。

譯文中《回到大的氣派》可以看出時代的動向,不但是一國的動向,恐怕是全世界的動向罷?這裏所主張的,也可以說是為人生的文學。將這篇譯文和《短長書》裏所敘的我們文壇的現勢對照起來,也許很有趣味。《靈魂工程師》是蘇聯文壇的報道,雖然簡單,卻能得要領,說的也是為人生而文學。

原作者的態度似乎夠客觀的。

書中譯稿都用原來的題目。書評、書序、筆記等,卻都另擬了新的題目,而將原作的名稱附列在題下。這樣可以指出討論的中心和我的意旨所在,比較醒目。至於跟譯文的題式一致,倒還在其次。這本小書由於錢實甫先生的好意而集成,並由他交給名山書局印出,這裏謹向他致謝。

朱自清1946年7月,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