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日本語的歐化——穀崎潤一郎《文章讀本》提要(1 / 3)

(一)本書著者是有名的小說家,議論平正,略偏於保守。

《論文調》一章說日本文章可大別為“流麗”、“簡潔”兩派:前者即《源氏物語》派,也就是和文調;後者即非《源氏物語》派,也就是漢文調(一六三麵)。著者說前一體最能發揮日本文的特長。從前人稱讚文章,慣用“流暢”、“流麗”等形容詞,以讀來柔美為第一條件。現在的人氣味卻不同了,喜歡確切鮮明的表現,這種表現法便流行了;他希望要稍稍使流麗調複活才好(一六二麵)。所謂確切鮮明的表現固然近於漢文調,還受了西洋文的影響。著者反對西洋文的影響,他是個國粹論者。

(二)書中反對西洋化的話,隨處可見。他說現在的口語文並不是照實際的口語寫的,現在的文章似乎是西洋語的譯文,成了日本語與西洋語的混血兒。實際的口語雖然也漸漸染上西洋臭味,可還保存著本來的日本語特色不少(二五一至二五二麵)。又說現代人好濫費語言,也是西洋人的癖好。小說家、評論家、新聞記者等以文為業的人,所寫作的也竟有此傾向。西洋人愛用最上級的形容詞,如all must等,日本人從而模仿,於沒有必要時也用。著者說:“我們祖先所誇詡的幽邃慎深之德,便日漸消失了。”(七二麵)(三)他舉過一例,指出現代文與古典文有三個不同之處:

一是省略敬語,二是句讀顯明,三是有主詞(一五六麵)。古典文如《源氏物語》,正要句讀不顯,造成朦朧的境界,其柔美在此(一五二麵)。著者本人的文章也學這一派;他的點句法並不依照文法的句子而要使句斷不明,文句氣長,如用淡墨信筆寫去的神氣(二三二麵)。又日本語的句子,主格是不必要的(八○麵)。他說有個俄國人要翻譯他的戲劇叫做“要是真愛的話”的,覺得題目很難翻。到底誰愛呢?是“我”?是“她”?是“世間一般人”?要而言之,這個句子的主詞是誰?他說按戲講,主詞可以說是“我”;可是按理說,限定愛者是“我”,意味未免狹窄些。雖然是“我”,同時是“她”,是“世間一般人”,是別的任何人都行:這樣氣概就廣闊,令人有抽象感。所以這個句子還是不加主詞的好,他說,盡量模糊,於具體的半麵中含有一般性,是日本文的特長;關於特別的事物的話,可以有格言與諺語之廣之重之深。要是可能,翻成俄文,也還是不用主詞的好(二七四至二七五麵)。他又舉李白的《靜夜思》說此詩能有悠久的生命,能訴諸任何時代任何人的心,原因固然很多,而沒有主詞,動詞不明示“時間”這兩件事關係甚大(二七六至二七八麵)。

(四)著者是不看重文法的。他說:“文法正確的未必是名文;別教文法拘束住罷”(七八麵)。況且所謂日本語的文法,除動詞助動詞的活用,假名用法,係活的用法以外,大部分模仿西洋,學了實際上沒有用處,不學怕倒覺自然(八一麵)。

即如動詞的時間規則,日本語也不是沒有,可是誰也不去正確的應用(一九麵)。他說現在日本中學校都有文法的科目,因為學生說本國話雖無特別困難,但寫文章卻和外國人一般,須有規則可以據依。而現在的學生雖小學校的幼童也用科學方法教育,從前私塾裏非科學的教法,如無理的暗誦朗讀,他們是不服的;他們頭腦已習於演繹歸納,不用這種方法教,是記不住的。先生也覺得這麼辦有標準有秩序,所以現在學校裏教的日本文法,實是為了師生雙方的便利,將非科學的日本語的構造,盡量裝成科學的,西洋式的。強立許多“非如此不可”的規則,如無主詞的句子是錯誤之類(八三至八四麵)。

但他說來說去也還是隻能承認,在初學的人,將日本文照西洋式結構,也許容易記些。但這隻是一時不得已的方便法門,到了相當的程度,就不能再用這種笨拙的辦法,須將因遵照文法而用的煩瑣的語言竭力省減,還原於日本文簡素的形式,這是作名文的秘訣(九一麵)。但還原怕未必是容易的事罷。著者頗讚成私塾的朗讀法,引了“讀書百遍意自通”的諺語(三九至四○麵);但口語文不適於朗讀(四四麵),私塾的朗讀法終於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