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岫非常喜歡在封閉的空間裏洗澡。所以他從來不去洗浴中心,所以他家的浴室很大但是卻專門分出了一個很小的淋浴隔間。他非常享受輪班回來後在封閉的小淋浴間裏充分洗他的澡的那種感覺,他覺得完全的放鬆、平靜,並有所期待。
期待生活繼續,期待時光平穩向前。
水蒸氣包裹他的身體——他會刻意的鍛煉以保持健康體質,因為這樣的健康給了他長時間連續高強度工作的條件。空管的工作挺吃人的,而他又不僅僅是想在這樣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中活下來,他也要生活,並且不是那種中年就謝頂的生活。
26歲,正值當年,嚴岫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平衡,這種平衡非常精確。包括每次輪班回家後必不可少的充分休息,包括接下來的兩天的一場電影或一本書,包括一次持續到淩晨的pub,包括如果時間允許,和聞斌的一兩次見麵或通話。然後他會在充分享受這幾天之後精神力量飽滿地回到塔台,回到他吃人的工作中。
每一天的每一件事,嚴岫看似非常不經意,甚至一時興起,但他其實都在精確地計算著他在心理上的平衡。
長久的平衡給他工作時清醒的頭腦和對付一段無望情感的勇氣。
長久的平衡給了他在被打破平衡時的自愈能力。
所以在別人看來,他幾乎對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好像多大的石頭砸到他都不會激起任何波動。嚴岫一邊把頭上的泡沫衝洗幹淨,一邊想起了自己剛剛畢業工作的時候。那時候經常會有資曆老的同事找他調班,造成他甚至會連續工作上百個小時,期間隻有幾次非常短的休息時間——他可以一直做到管製員允許工作時間的上限,然後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正常的回家,休息,迎接下一次輪班。
那段時間自己竟然沒有猝死,這完全是人品爆發的小概率事件。嚴岫慶幸道。
尤其考慮到,在自己拚盡全力繃著一張淡定的臉回到家準備癱到床上的時候,還會被聞斌那個混蛋的電話催著出門泡吧。——嚴岫想起來自己每次都會在心裏把那個混蛋淩遲七千二百刀,隻因為自己累得連張嘴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但是無一例外他會應約,用他那種萬年不變的“死人語氣”,頂著要死的頭痛,透支著陪別人喝酒。
想起這個已經持續了7年的人格弱點,嚴岫已經完全不想吐槽自己了。
他隱約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暗罵一聲祈禱不是那個姓聞的今天沒有飛行任務了又閑的蛋疼。同時他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被打破平衡也是平衡的一部分。
他自我安慰地想著。
嚴岫拿浴巾裹著還沒擦幹的身體小跑出淋浴隔間,滿意於霧氣騰騰的大浴室。他衝出來時剛剛好看到床上的手機暗下去。他用還有點兒濕的手指按亮屏幕——有兩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他在心中深深的唾棄自己看到這三者都來自同一人時那種別扭的滿足感。唾棄和妥協都是已經持續了很多年的習慣。
—在洗澡嗎?我在巡航開趴,你過來一趟吧。
—怎麼?有喜事兒?
巡航是機場旁邊的一個小酒吧,很多飛行都很喜歡去,所以條件還是很不錯的。嚴岫忙著擦幹穿衣服,所以就順手回了條短信,沒有選擇回電話。等他把頭發擦得半幹騰出來手再看手機的時候,才為自己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這條短信有那麼一點點兒遺憾。
—我升機長了。
“操!”
嚴岫忍不住麵癱著大罵了一聲,純粹因為這個驚喜著實驚到他也喜到他了。他提著穿了一半的褲子就給聞斌回電話。電話接通的不快不慢,不難想象另一邊的人手機一響就盡量快的跟其他朋友打招呼離席找清淨地方接電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