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毛筆,命運似乎更壞。跟“水筆”相比,它的不便更其顯然。用毛筆就得用硯台和墨,至少得用墨盒或墨船(上海有這東西,形如小船,不知叫什麼名字,用墨膏,裝在牙膏似的筒子裏,用時擠出),總不如水筆方便,又不能將筆掛在襟上或插在袋裏。更重要的,毛筆寫字比水筆慢得多,這是毛筆的致命傷。說到價錢,毛筆連上附屬品,再算上用的時期的短,並不見得比水筆便宜好多。好的舶來水筆自然很貴,但是好的毛筆也不賤,最近有人在北平戴月軒就看到定價一千多萬元的筆。自然,水筆需要外彙,就是本國做的,材料也得從外國買來,毛筆卻是國產;但是我們得努力讓水筆也變成國產才好。至於過去教育部規定學生用毛筆,似乎隻著眼在“保存國粹”或“本位文化”上;學生可並不理會這一套,用水筆的反而越來越多。現代生活需要水筆,勢有必至,理有固然,“本位文化”的空名字是抵擋不住的。毛筆應該保存,讓少數的書畫家去保存就夠了,勉強大家都來用,是行不通的。至於現在學生寫的字不好,那是沒有認真訓練的原故,跟不用毛筆無關。學生的字,清楚整齊就算好,用水筆和毛筆都一樣。
學生不愛講究寫字,也不愛讀古文古書——雖然有購買排印本古書的,可是並不太多。他們的功課多,事情忙,不能夠領略書法的藝術,甚至連寫字的作用都忽略了,隻圖快,寫得不清不楚的叫人認不真。古文古書因為文字難,不好懂,他們也覺著不值得費那麼多功夫去讀。根本上還是由於他們已經不重視曆史和舊文化。這也是必經的過程,我們無須驚歎。不過我們得讓青年人寫字做到清楚整齊的地步,滿足寫字的基本作用,一方麵得努力好好的編出些言文對照詳細注解的古書,讓青年人讀。曆史和舊文化,我們應該批判的接受,作為創造新文化的素材的一部,一筆抹熬是不對的。其實青年人也並非真的一筆抹煞古文古書,隻看《古文觀止》已經有了八種言文對照本,《唐詩三百首》已經有了三種(雖然隻各有一種比較好),就知道這種書的需要還是很大——而買主大概還是青年人多。所以我們應該知道努力的方向。至於書法的藝術和古文古書的專門研究,留給有興趣的少數人好了,這種人大學或獨立學院裏是應該培養的。
連帶著想到了國畫和平劇的改良,這兩種工作現在都有人在努力。日前一位青年同事和我談到這兩個問題,他覺得國畫和平劇都已經有了充分的發展,成了定型,用不著改良,也無從改良;勉強去改良,恐怕隻會出現一些不今不古不新不舊的東西,結果未必良好。他覺得民間藝術本來幼稚,沒有得著發展,我們倒也許可以促進它們的發展;像國畫和平劇已經到了最高峰,是該下降,該過去的時候了,拉著它們恐怕是終於吃力不討好的。照筆者的意見,我們的新文化新藝術的創造,得批判的采取舊文化舊藝術,士大夫的和民間的都用得著,外國的也用得著,但是得以這個時代和這個國家為主。改良恐怕不免讓舊時代拉著,走不遠,也許壓根兒走不動也未可知。還是另起爐灶的好,舊料卻可以選擇了用。
應該過去的總是要過去的。
194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