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痛苦。
何為絕望。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人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難以形容的詞彙,同時讓後人找不到更為精確的描述來形容自己的心。這些詞或許被視為一種標杆,可對很多麵臨巨大變故的人而言,任何字眼都無法形容瀕臨崩潰的心境。
薩裏耶記得母親離開宮殿後,從大街小巷流傳出的各種詭異流言。
曾經對她敬佩、仰慕的人們忽然之間把她視為洪水猛獸——人人自危,又有誰會在乎處於輿論浪尖的人是自己多麼熟悉、地位多麼崇高的對象。
她不為人知的血統正在逐漸暴露,而她像瘋了似的,完全不收斂自己的行徑。
緊接著,薩裏耶迎來了人生第一次巨大衝擊。
“捕獲?”
他從父親桌上的文書裏看到這樣的字眼,現任家主,他和伊薩姆的祖父已經對父親下達了捕獲克洛維耶·洛特·曼德拉的命令。
父親捂著臉發出重重的歎息,薩裏耶隻覺得手腳更為冰冷。
有很多問題想向父親發問,卻不是時候。
為什麼是捕獲。
母親已經變成“怪物”了嗎。
難道祖父不知道母親的真實身份——好吧,即便是不知,為什麼用上了這種像是捕捉凶惡猛獸的字眼,還是對他們的父親親自下達的命令。
在這位鮮少見麵的老人眼中,他們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說得更遠一些——
他和伊薩姆,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存在。
被當做怪物對待的母親,她生下的孩子在家主看來也是怪物嗎?
薩裏耶胸口止不住地疼,他很想向父親嚎啕大哭,他真的受不了這種潛移默化的誘導,好像地上擺著食物,迫使他們一步步朝其他人理想的路徑前進,誰又能知道前方等待著的是神是魔。
但他還是忍住了。
正值壯年的父親鬢角已經爬上絲絲白發,眼眶更為凹陷,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沉默寡言。
他所感受到的東西比自己所理解的更加沉重。
身為一個懂事的兒子,他所做的隻是用自己不算豐富的詞彙量顛來倒去安慰父親,試圖用孩童的天真無邪讓他重拾對生活的信心。
“你們的母親……已經被帶回來了。”
艾敏的聲音仿佛失去了靈魂。
“要去看看她麼?薩裏耶。”
他很想點頭,卻終究遲疑。
艾敏笑了笑:“她現在誰都不想見,她隻想離開這。”
“父親……”
薩裏耶紅著眼眶。
“您還有我。”
艾敏一愣,溫熱的淚水從眼角落下。
他揉了揉薩裏耶的腦袋。
薩裏耶是很多人眼中的小太陽。
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被溫暖所眷顧之地。
他帶給身邊人的永遠都是溫柔與毫無棱角的包容,仿佛一切都能被原諒。
可誰又能幫助薩裏耶站起來。
誰又能銷毀他的絕望。
·
這裏是充斥著罪惡的宅邸地下。
他們帶著幾個還算信得過的士兵闖入。
薩裏耶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在滲透著一絲腐臭氣味的黑暗房間裏,被鏽跡擁抱的巨大鐵籠中坐著的那個衣衫襤褸、閃爍著如同野獸般亮藍色雙眼的孩子。
在來到這裏的途中,他看到過好幾間關押著孩子與孕婦的房間,但沒有哪一間比這間更驚悚。
他打開房門的時候,蜷縮成團的小身影正劇烈掙紮,為了從籠子裏逃出去一次又一次撞擊鐵條,把自己搞得頭破血流。
“……伊……薩姆……?”
薩裏耶顫抖著念出這個名字,籠子裏的家夥立刻不動了。
然後,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握住鐵條,肮髒的臉湊近。
就是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還有那對讓自己沉淪的眼睛。
這個房間比薩裏耶想象得更為恐怖,房間的各個角落遍布著屍體的殘骸,當他們剛進入時,法裏斯·哈迪已經眼疾手快地將一擁而上的猛獸們處理幹淨,鮮血與粘稠彙聚的地方正是那個鐵籠。
他就像無法馴服的猛獸,被關在籠子裏消磨意誌。
那頭漂亮的淺金發在血塊的汙染下凝固成一塊塊,薩裏耶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洶湧而出。
哈迪劈開了籠子上的鎖頭。
伊薩姆還維持蹲著的姿勢,就這樣抬頭看著薩裏耶。
他的眼中充滿憤怒與黑暗,直到薩裏耶的眼淚不斷低落,那雙失去活力的眼中突然帶上星點光芒。
伊薩姆張了張口,隻發出沙啞的單音。
薩裏耶踩過柔軟滑膩的內髒,跪在散發陣陣惡臭液體上,向伊薩姆伸出手。
才十幾日不見,他已經瘦了整整一圈。
“伊……伊薩……”
“……”
“伊薩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