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此刻,沒人可以對他下毒,以翻轉這不利於她的局勢。
不過……
她淺淺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彎,竟然是俏皮可愛的弧度。
“有沒有覺得胸悶?”天生帶著水汽的迷蒙眼眸望定他,霧氣後看不清她眼底真實神情,“有沒有覺得丹田刺痛?有沒有覺得逆血上湧,正在倒衝著你的氣海?”
他也望定她,臉色漸漸泛了微青。
“這密殿自從落成後,重重護衛,確實沒有人進來過。”她負手踱開幾步,回眸笑看他,“但是落成之前呢?”
他震了震。
那一年密殿初建,從圖紙設計到宮殿落成,他都未曾讓她插手,隻是在完工後,帶她進去看了一眼。
猶記當時,殿前梨花落如輕霜,她銀色裙裾輕快的拂過月輝皎潔的地麵,旋一朵流麗燦爛的花,月色花影裏,她扶著廊柱含笑回首,他瞬間被那恬然笑意擊中。
彼時情意正濃。
便是在那樣飄散梨花清香的脈脈夜晚裏,便是在那樣雙目相視的微笑眼神中,她纖纖十指拂過酒壺下的暗格,布下多年後的暗殺之毒?
那一笑溫婉,那眼波嫣然,那梨花落盡裏攜手的溫暖,原來都隻是幻夢裏一場空花?
他捧出珍重心意,意圖和她分享秘密的喜悅,她卻已不動聲色為將來的生死對立留下伏筆。
還是那句話——她從來都是他的敵人。
對麵鳳知微笑吟吟看著他,“陛下,你現在還覺得,我剛才是在撒謊嗎?”
寧弈定定看著她,似乎想在她秋水濛濛的眼眸裏找到一些虛幻柔軟的東西,然而鳳知微的眸光,恒定不變。
“誰說勝負已定,誰說我甘於拱手河山?”她手一指殿外,笑道,“我不親身前來,如何能令你心亂喝酒?你一死,天盛軍必然大亂,將來這大好河山到底是天盛的,還是我大成的,我看也難說得很。”她笑得暢快,一拂袖,“便縱我身死此地,有你寧氏皇帝陪葬,也已足夠!”
寧弈望著燈光裏她秀致而又漠然的剪影,手肘輕輕抵在心口,不知哪裏在痛,又或者哪裏都沒有痛,隻是有些什麼東西琉璃般的脆裂,似乎都能清晰的聽見,“哢嚓”一聲。
恍惚間,似是那年南海碼頭,她抱著嬰兒神情溫軟掀簾而入,引他遐想十年之後,她答:“十年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也許陌路相對,也許點頭之交,也許依舊是如今這樣,我在階下拜你,你遠在階上,也許……也許相逢成仇。”
十年後,一語終成讖。
緩緩抬起衣袖,捂住唇,一點鮮紅殷然染上衣袖,他目光沉冷無聲抹去,而她不知何時已背過身去,背影挺直而纖秀,他注視那背影,突然覺得,有一句話現在不問,也許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你……可有愛過我?”短短幾字,問得艱難。
她頓了頓。半晌回首,巧笑嫣然,吐字清晰。
“沒有。”
深殿內一陣窒息的空寂,長窗外一朵開得正豔的秋海棠,突然無聲無息萎落。
“好”。
良久之後他終於也笑了笑,傳聞中的容顏絕世,此刻笑起來竟也不比那萎落的花好看多少。
他不再看她,眼神卻已漸漸沉斂,突然輕輕拍掌。
隻是那麼清脆而淡定的一聲,大殿內餘音猶自嫋嫋。
遠處突然呼應般響起排山倒海般呼嘯,像是海浪在颶風卷掠下猛然豎起厚重如巨牆,橫亙於金殿之前,刹那壓下步步逼近的殺戮之聲。
他微微笑著,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縱橫道路,那些宮闕角落,都會在那掌聲落下後,湧出無數黑色暗流,那是他暗伏下的精英軍隊,會用閃耀寒光的百煉兵刃,迎上那些妄圖踐踏皇權將血汙軍靴踏上玉階的叛軍。
事到如今,深情蜜意抵不過你死我活,而他十二年珍貴心意,再不能用來澆灌這朵帶毒的罌粟。
容得她翻覆到今日也夠了
“哎,我還是輸了。”她探頭向殿外看了看,語氣輕鬆,“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