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突然聽見一聲幽幽歎息。
這聲音太熟,熟到夢魂常遇,遠隔天涯也如在耳側,他如被驚雷劈下,霍然轉首。
暗牢的牢房是轉折設計,在這間牢房的側麵,隱約露出了一個人修長的影子。
那影子也太熟悉,熟悉到他渾身顫抖,心腔跳動得一陣劇痛,像是剛才突然裂開,再被烙鐵猛力一烙,嗤啦一聲熱氣四散裏被強力合攏。
他第一時間想站起身,身子一晃眼前一黑竟然險些暈過去,對於鐵石般封閉的人來說,這種太過難得的大悲之後便是大喜的猛烈情緒衝擊,一時竟然承受不起。
那人又是一聲歎息,歎息聲裏充滿憐惜。
他抬起頭,眼神裏爆發無限歡喜,瞬間將未及流出的眼淚烘幹,他已經從那聲歎息裏聽出,她安然無恙。
他立即鬆開手中的女人,掠向那間牢房,如法炮製開了門。
黑暗裏,鳳知微素衣委地,靜靜的看著他。
他站在牢門口,也那樣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然後發出一聲無限滿足的歎息,大步過去,猛地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微……微……”他一遍遍低低喊她名字,滿含失而複得的莫大驚喜。
鳳知微聽著他激動驚喜的語氣,想起初見時,遙遙立在三尺之外,眼神隻在腳下一尺三寸的玉雕般的少年。
她的玉雕少爺,因了她成為人,然而她帶他走出封閉天地,卻從未能給他真正的人生喜樂。
若留他一直在原地,他也許能混沌而幸福的活這一生。
對耶?錯耶?換得此刻凝噎無言。
顧南衣緊緊抱著她,將臉在她頸側輕輕摩挲,低低道:“我真高興……我真高興……”
鳳知微眼眶微濕,輕輕“嗯。”了一聲,反手也抱緊了他,覺得他身子過於冰冷,想要給他一點溫暖。
她在他耳邊低低道:“對不起。”
一陣沉默。
隨即他偏頭,也在她耳邊道:“不,喜歡這一切。”
不經曆那般地獄般的疼痛絕望,怎麼會有此刻絕處逢生的巨大喜悅?
她給的一切,他都喜歡。
鳳知微默然不語,顧南衣已經放開了她,牽住她的袖子,道:“走。”
鳳知微不動,顧南衣愕然回頭看她。
“這間牢房,是當年我娘和我弟弟呆過的牢房。”鳳知微唇角一抹淒涼的笑意,輕輕撫摸鐵壁,“我還在這裏的牆角,摸到陳舊的血跡,不知道是不是當時弟弟被踩住灌毒酒時留下的。”
顧南衣伸手想去牽她的手,手伸到一半想起什麼,隻牽了她的衣袖,鳳知微沒有注意,隻悠悠道:“南衣,對不起剛才我沒說話,因為剛才,我不想和你走。”
顧南衣瞪大眼睛看她。
“自長熙十三年後,我全部的力氣,都留給了娘的遺願。”她緩緩坐下,茫然的看著虛空,“娘很了解我,她帶我回秋府,讓那樣惡劣的環境逼出我內心的憤怒和不甘,她用近乎慘烈和決裂的死亡,用弟弟那一條十六年等著替死的性命,將早已憤怒不甘的我逼入死角,在臨終時,她逼我發的那個誓言,從此永遠捆住了我。”
她伸出手掌,茫然的看著自己潔白如玉的手指,“複國,報仇,兩件使命,我一生隻為此而活,我也曾以為,為了報答娘和弟弟,為了她們的靈魂久安,我必須這麼做,為此不惜此身也不惜蒼生。”
“然而,”她愴然的笑笑,“天意開了如此大的一個玩笑,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娘知道鳳皓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會不會還選擇那樣一條死路?我想了很久,她不會。”
“我娘是那樣愛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女子,她敢於做那一切,是建立在對你伯父的愛之上,一旦她知道原來你伯父一直在騙她,她隻有恨的份,哪裏還會為了他的遺願不惜此身?”
“她連親生孩子的遺骸都放不下,切切囑托我不要忘記祭拜,如果親生孩子活在她身邊,她怎麼可能舍得他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