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荷花澱裏搖!那裏水淺,大船過不去。”
她們奔著那不知道有幾畝大小的荷花澱去,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牆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的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澱的哨兵吧!
她們向荷花澱裏搖,最後,努力的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澱。幾隻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麵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
整個荷花澱全震蕩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裏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裏去。漸漸聽清楚槍聲隻是向著外麵,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麵,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裏。荷花變成人了?那不是我們的水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
但是那些隱蔽在大荷葉下麵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後,他們投出了手榴彈,衝出了荷花澱。
手榴彈把敵人那隻大船擊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麵上隻剩下一團煙硝火藥氣味。戰士們就在那裏大聲歡笑著,打撈戰利品。他們又開始了沉到水底撈出大魚來的拿手戲。他們爭著撈出敵人的槍支、子彈帶,然後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麵粉和大米。水生拍打著水去追趕一個在水波上滾動的東西,是一包用精致紙盒裝著的餅幹。
婦女們帶著渾身水,又坐到她們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個紙盒,一隻手高高舉起,一隻手用力拍打著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對著荷花澱吆喝:
“出來吧,你們!”
好像帶著很大的氣。
她們隻好搖著船出來。忽然從她們的船底下冒出一個人來,隻有水生的女人認得那是區小隊的隊長。這個人抹一把臉上的水問她們:
“你們幹什麼去來呀?”
水生的女人說:
“又給他們送了一些衣裳來!”
小隊長回頭對水生說: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們是誰,一群落後分子!”說完把紙盒順手丟在女人們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遠的地方才鑽出來。
小隊長開了個玩笑,他說:
“你們也沒有白來,不是你們,我們的伏擊不會這麼徹底。可是,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曬曬衣裳了。情況還緊得很!”
戰士們已經把打撈出來的戰利品,全裝在他們的小船上,準備轉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上,抵擋正午的太陽。幾個青年婦女把掉在水裏又撈出來的小包裹,丟給了他們,戰士們的三隻小船就奔著東南方向,箭一樣飛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麵上的煙波裏。
幾個青年婦女劃著她們的小船趕緊回家,一個個像落水雞似的。一路走著,因過於刺激和興奮,她們又說笑起來,坐在船頭臉朝後的一個噘著嘴說:
“你看他們那個橫樣子,見了我們愛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們給他們丟了什麼人似的。”
她們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們沒槍,有槍就不往荷花澱裏跑,在大澱裏就和鬼子幹起來!”
“我今天也算看見打仗了。打仗有什麼出奇,隻要你不著慌,誰還不會趴在那裏放槍呀!”
“打沉了,我也會浮水撈東西,我管保比他們水式好,再深點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們也成立隊伍,不然以後還能出門嗎!”
“剛當上兵就小看我們,過二年,更把我們看得一錢不值了,誰比誰落後多少呢!”
這一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頃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裏。
一九四五年於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