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葉述。
我是再來居的少掌櫃。
我想我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家的產業——它位於靠近沙漠的某個小鎮子上,這小鎮子的名字簡單到土,叫一道關,當然,你也可以覺得這個名字體現了命名者不俗的寬廣胸襟或者別的什麼的。
每天都有無數江湖俠客背著劍啊刀啊還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兒從街上疾馳而去,他們中有的人會下馬,到我家的店子裏頭叫上二斤牛肉一壺白酒。我曾經很奇怪為什麼不論年齡和性別他們要的都是一樣的東西,這個問題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有點兒高深,於是我去問了我爹,他對我的教育問題一向很有主見,於是他賞了我一耳光。
他說,江湖上的事情,別問。
我覺得我爹這話說得真帶勁兒,就像是那些俠客喝醉了的時候說出的話,慷慨悲歌之氣十足。因為這句話我一度懷疑我爹是個歸隱的大俠,後來我娘說了,我爹從十二歲開始就天天做飯,一直做到現在,他手上除了菜刀之外啥利器都沒抓過。
順便再提提我娘,她是個很有特點的女人。稱不上優雅什麼的,但和她比,隔壁賣青菜的王二嬸和隔了三條街賣水粉胭脂的李三嫂,甚至小院子裏的那幾個粉頭,都會顯得沒見過世麵。
我猜這和我娘做再來居的掌櫃夫人經曆是分不開的。教書先生提到過有一個詞叫“從容”,我一想起這詞兒就想起我娘——她才叫真真的從容咧!我七歲的時候有倆人在店裏頭打架,打得桌子共板凳齊飛,酒壺同菜碟亂走,所有食客都連滾帶爬地逃出店去,吱哩哇啦得叫得那叫一個可憐,可我娘她蹺著腳在櫃台後頭嗑著瓜子,待那倆人打累了,她拍拍衣服上掉下的瓜子皮渣渣,冷笑一聲道:“這功夫,要是小姐和姑爺在,能把他們的腸子都打出來。”
這句話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猜我娘嘴裏的小姐和姑爺一定都是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我娘也一定不簡單。至於怎麼能把人的腸子“打”出來而不是“割”出來,我很不敢想象。
但是我娘後來的反應卻讓我很失望,她沒有像路過的說書先生描述的那樣“繡鞋一點櫃台,整個人跳起丈八來高,玉手一拍,隻打得那兩個匪類哭爹喊娘屁滾尿流”什麼的,而是叫我出門找木匠過來準備修桌子……我鬱悶地跑出店外,心想我娘不動手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她穿的不是“繡著八寶鴛鴦”的漂亮鞋子吧。
後來木匠在我家店裏折騰了多久我不記得了,反正我打小無數次去找他來幹活。後來他看到我就殷勤吆喝:“呦,小葉掌櫃又來啦?那幫大爺又把你家店給砸了?”
我很不樂意聽他說“砸店”這個詞兒。那些江湖人也不是為了砸我家店才來的,按木匠的說法倒像是我爹我娘得罪了誰於是有人隔三差五來砸我家店麵一樣!
是的,那些江湖人來我家店裏多半是因為我爹口口相傳的好廚藝。他們多半是要再往西走,去大漠裏頭冒險什麼的,玩命之前自然想吃頓好的。但是人人都這麼想的話,在我家店裏碰上仇人的可能性就相當大。
人道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啊,他們一見麵二話不說拔家夥就打啊!
所以有很多人都沒來得及受用了他們的二斤牛肉和一壺白酒就去見了閻王……
當然,他們的死同我們店家沒關係。自從爹去官府送了些銀兩,捕頭衙役對我家店裏有人鬥毆致死就睜隻眼閉隻眼了。至於名聲——嘖嘖,江湖人還怕進死過人的店晦氣嗎?他們中可沒有一個認為自己碰上仇人就會死。至少我見過的這麼多人裏頭沒有。
當然,我娘也總是會在從容地欣賞完雞飛狗跳的互毆後冷冷一笑:“要是小姐在這兒,他們算是什麼東西?”
這句話我娘說了十多年,我對她嘴裏的小姐姑爺的印象也從崇拜變成了懷疑。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我見過的江湖兒女一樣討厭——他們在我家店裏打起來的時候從來不說先出去再動手,相反,似乎他們殺死仇人是小事,把我家的桌椅碗碟都砸了才是大事。
要命的是這幫擾民的玩意兒還總覺得自己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了不起得緊……是的,他們劫了富會不會濟貧我是不知道,但他們砸了我家店裏的家當不付錢我可是見多了。死的一方自然沒法兒掏錢,活的一方也絕不會一手拍著我爹的肩膀一手掏出銀子說這是賠你們的桌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