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玦啼笑皆非地看著初雪,她以為自己怕這個?怕多了個弟弟或妹妹來爭寵麼?想來也是,這是最合理的猜測了,他們怎麼會知道她深掩在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誰會知道她隻是嫉妒那個女子,那個被她稱為母親的女子,明明知道他們是夫妻,他們在一起名正言順、天經地義,平日裏她還可以欺騙自己,掩耳盜鈴地無視他們的恩愛親密,可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她哪裏還能保持平靜?隻覺得憋氣得緊,心裏鬧騰得慌。
“是啊,以後家裏就熱鬧了。”武青玦附和了一句,不再說話,沉默半晌,漸漸鎮定下來。她垂下眼瞼,重新鋪開一張宣紙,執起筆,像是再無旁騖,一筆一劃地認真默起《靜心經》:“莫歎天之晴好,不畏日之灼滔。步輕輕欲何在,踏人間之正道……”
初雪見她沉浸在默書的專注氛圍裏,不再出聲,隻輕手輕腳走到炭盆那兒,拔了拔炭火,讓炭燃得更透。偶爾有木炭發出一聲輕微的爆響,除此之外,書房內隻餘武青玦輕誦《靜心經》的聲音。明明是小小的女童,聲音裏卻不含一絲童稚奶氣,初雪轉頭看著這個小主子,覺得她實在是缺乏討人歡心的本事,想到皇長女有喜的事,又想到武青玦剛才的失態,不由對自己勸慰她的話也覺得沒有什麼把握了。這樣想著,頓時為小姐以後也許真的會失寵擔起心來,初雪心底幽幽一歎,其實小姐心地脾氣都頂好,一點兒沒有別的金枝玉葉那些惡劣的個性,像二皇女家的青珞貴女,多跋扈驕縱啊,動不動就打罵下人,小姐跟她比起來,除了對人冷淡一點兒,不會說討好賣乖的話逗人開心,品性卻純善多了。主婢各有心事,卻也無話,武青玦直抄到下午四時,才將十遍《靜心經》默完,中途連午膳也不肯吃,隻喝了一碗鮮魚珍珠羹。
默完書,紀詢仍沒有接武明玥回府。初雪過來幫她把默好的稿子夾上,武青玦取下那幅墨跡幹透的牡丹圖,鋪到畫案上,對初雪道:“我在這裏看會兒書,你不用陪我,老爺他們回來了記得過來通知我。”
“好。”初雪往炭盆裏加了些炭,掩上門出去。武青玦拿起筆,思索了一陣,終還是沒有往上麵題字,又將筆擱回筆架。等跟紀詢討了這幅畫再說吧,這是他和她第一次合作的畫,她很想保留下來。拿紙鎮壓在畫角,武青玦瀏覽起書架,這間書房是紀詢的,連武明玥都很少進來,更不用說她了,偶爾被叫到這裏,她也從不東張西望。書架上的書並不太多,府中本來就是專門的藏書閣用以藏書,能被放在書房的,必是為紀詢所喜的。翻了翻那些書,有些意外竟都是《帝學通鑒》、《道原經》、《史記》、《唐律》、《則天大帝治世通論》等一類書籍,許多地方還有標注,皆為符號,或劃圈點或打鉤叉,想來皆有他自己的用意。平日裏從不聞他言及國事,武青玦還以為他對政治根本沒有興趣,沒想到他不但關注,似乎還仔細地研究過。
武青玦心裏隱隱約約抓住一點兒什麼,紀詢是五品太學奉正,博古通今、識藝雙臻,看這些書自不奇怪,隻是朝廷有明律,皇子皇女的配偶入仕頂多隻能任五品閑職,任你能力再強才華再高,也永世無法出頭,像太學奉正這種職務,平日根本不用上班,自從聖神帝在全國大興學院,太學的作用漸微,如今基本上已經成了一個閑置機構,就算紀詢是與武明玥齊名的才子,多年來亦隻能天天呆在家裏相妻教子。朝廷頒布這樣看似極不公正的律令自然有其緣由,若他是無才無能之輩求個一生安樂倒也罷了,可是像紀詢那樣的逸群之才,怎麼會甘心埋沒才華,渾渾噩噩過一生?武青玦回想紀詢平日的言行舉止,無一絲懷才不遇的鬱憤之氣,這隻能說明他當初的選擇是自願的,說明他是真的甘心放棄遠大的前程,說明在他心裏,皇長女武明玥比什麼都要重要,他可以為她放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