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漠視一個小心翼翼地想親近你的人,並不容易。當武青玦第五次抬頭,看到李明夙匆匆忙忙或垂頭或轉臉地佯裝無意的舉動,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合上書,起身走到他麵前。之前的確有一絲不悅的,但現在卻有些心軟,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越挫越強以硬碰硬的個性,但麵對別人向自己示弱的時候,卻一直不太會處理,想到李明夙其實也算是一片好心,那絲小小的不快也拋到腦後去了,不過她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不置一言。李明夙感覺到她小小的身子立於自己麵前,頓時一身不自在,抬眼迎上那小人兒清澈了然的目光,一張俊臉漸漸染上粉色。武青玦笑了笑,語氣故意作出幾分調侃式的輕鬆:“師兄喜歡在這裏看書?青玦把這個位置讓給你吧?”
“我……”李明夙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見她轉身想走,趕緊起身拉住她,“不,不是的……你留下吧,我走……”
武青玦轉頭看他,李明夙臉上帶著幾分黯然,將手裏的書遞到武青玦手上:“我隻是拿本書給你……我,我走了……”
武青玦低頭,見那書的封麵兒上寫著《聖神帝微服私訪記》,微微一愕,差點沒忍住笑出聲,抬眼叫住李明夙:“師兄……”
李明夙停下腳步,忐忑不安地轉身,見武青玦將那書拿在手上翻了翻,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看著他道:“這是哪兒來的?”關鍵是,這家夥從哪裏找來這些個不著邊兒的東西?
李明夙的表情有些微窘:“我最近看到坊間這本書,寫得蠻有意思,想你喜歡看書,所以拿來給你……”見武青玦表情越發怪異,頓時尷尬起來,一邊懊悔自己的舉動實在顯得有些莫名其妙:“青玦不喜歡就丟了吧……”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武青玦失笑,又有些奇怪地道。
傳奇女帝武則天的一生,多年來被眾多的文人墨客演繹了無數的典故野史,有遵循曆史原型的,也有神話虛構的,當然,如這本書一樣的“戲說”故事最受老百姓歡迎。據傳最初朝廷官員對這類書籍極為緊張,認為有褻瀆聖上之嫌,言此風決不可漲,力主鎮壓,不想聖神帝知道後,反而極感興趣地讓人找了一些這類“戲說”話本來看,官員們將書戰戰兢兢地呈上去,心驚肉跳地等著女帝勃然大怒,哪知女帝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言“朕一生所為,唯此娛戲百姓之功,可載於史冊。”
寥寥數語,彰顯了一代明君磊落寬廣的胸襟,不僅如此,女帝還頒旨昭告天下,將“不以言罪人”增補進大唐律令之中。於是乎,“戲說”聖神帝的小說話本演義越發如陌上春花般呈燎原之勢,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們你追我趕地口沫橫飛地編起了段子,戲台上的名角兒也“依依呀呀”地不甘人後,生生給聖神大帝莫須有地編造出不少或荒誕或傳奇或嚴肅或浪漫的野史典故來。聖神帝功德無數,在大唐臣民甚至番邦異族眼中本就如神祗一般的存在,被“戲說”故事包裹之後,女帝身上少了幾層神聖的光環,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人們紛紛猜測著、想象著、描繪著自己心中的女帝,但她的形象反而更是如同霧裏看花一般,於世人眼中變得越發神秘莫測起來,而民間“言論自由”之風由最初的追趕潮流,漸漸地倒真融入了世人的觀念裏。
可惜後來幾位女帝繼位之後,對聖神帝這條“不以言罪人”的國策執行力度似乎有些不盡如人意,太平公主還稍好一點兒,她的女兒聖武帝卻在即位不久就給它加了個“但書”,言“唐律令,非以誹謗之辭惡意中傷人者,不以言罪人”。表麵看起來似乎還挺公道的,言論自由也不能亂說話啊,現代法律裏不是還有一條誹謗罪嗎?隻是這條誹謗罪如何來認定,《唐律》卻沒有具體的參照標準,那這個“但書”裏夾雜的水份和貓膩就多了去了,是非黑白仍是“官字兩個口”說了算。
所以這些年來,盡管朝廷依然承認聖神帝“不以言罪人”的律令,老百姓也都知道“言論自由”這個口號,但此類“戲說”權貴的話本小說,仍一日日簫條下去,漸至絕跡,隻怕暗地裏,朝廷沒有少下功夫整治。武青玦心中暗歎,隻怕這是後來的各位女帝怕自己的形象被“戲說”醜化之故。上位者如聖神帝一般不畏人言的又有多少呢?人在高位上坐久了,有些話就聽不進去了,何況隻要是個人都喜歡聽到別人說自己的好話,這是人的本性,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上聖神帝的胸懷,一生的是非功過隻留下一塊無字碑,任由後世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