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出門之前又換了身衣服,不過是刻意磨磨蹭蹭的等到他估計宣旨快要結束才去。
但是一進門,還是看到了滿堂的棺木和黑壓壓的跪著一地的謝家女眷,十七口上好的柳木棺是皇上的天恩,看在蕭遠眼中卻變成苦笑——他估計至少要夢上幾個月的棺材了。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足足讓他夢了幾年。
一個白衣女子突然衝出人群,一頭撞在中間謝言昭的棺木上,頓時頭破血流,點點紅花飛濺。
在場眾人一片驚呼,連太子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那個女子撞在棺木上後倒了下來,臉色白淨毫無血色,額上的傷口卻是流出猩紅血注,黑發淩亂色如漆,蛾眉微斂似柳葉,緊閉的雙目上睫毛濃重如扇,配著紅色的血蜿蜒而下,整張臉居然有了異樣的妖豔。
一旁的謝夫人撲了上去,采薇采薇的哭喊起來。
蕭遠立馬被太子派人送走,究竟隻是個六歲的孩子,這樣的場景太子不忍心讓他看到。
回宮之後他就病倒了,高燒昏迷一月。太後皇上皇後紛紛來看他,不住埋怨太子居然把一個六歲孩子帶去看這等血腥場景。太子心中也很是內疚——可是誰知道謝采薇居然會是這樣決裂的女子呢?
謝采薇,是謝言昭的長女,據說三歲成誦四歲成詩,十歲已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整個大德朝上下都傳誦的才女。
長相更是清逸動人,據見過的人說她有水晶一般的雙眸,肌膚勝雪。
二八年華,原本可以預見該有多少名門權貴皇孫貴族紈絝子弟上門求親——就連皇上都已經把她列入了太子妃的候選。
縱使一朝之間家敗如山傾,入主東宮的願望頓時破滅,卻犯不著自己也殉了去。
最後從謝家抬出來的是十八口棺木。
這場憾事,在大德朝上下議論了足足半月,直到皇上憐其至孝,追為憐哀郡主,才漸漸的平息下去。
謝采薇的墓地,倒是成為了不少文人墨客祭奠的場所。
蕭遠一個月後才清醒過來,其間發生的一切,他並不知曉。
作為一個六歲孩童,他醒來後的正常反應是向身邊的人撒嬌——太後這段時間內把他接到自己的福壽堂靜養,皇後時不時的帶些禦膳房的新巧清淡點心來看他,就連太子也在閑暇之時帶著他出門遊玩,時不時就去皇家圍場。少年的蕭遠策馬揚鞭,獵場上生龍活虎的,比先前還要開朗。
蕭遠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依舊是禦書房裏跟著新老師學習,跟在太子身邊時也是進退有度,被一班老臣們稱為少年才俊驚為天人。
隻是一到夜間,他就不可避免的走入噩夢場景中。
其實說起來這個夢並不可怕,不過是蕭遠漫步到一間屋子門口,推門進去就看到謝采薇倒在自己麵前,還是那張蒼白如雪的臉,猩紅的血沿著額頭傷口流下,卻一點也不損害她的美貌。
夢多了,蕭遠漸漸的覺得這張臉親切起來,他甚至在夢裏麵會捧著謝采薇的屍體細細端詳,摸摸她漆黑的發,柳葉般的眉,和她失去血色的唇,然後再起身吩咐後麵的侍衛厚葬。
他覺得自己好像認識謝采薇已經一輩子了。
一年年他慢慢長大,不管參加多少葬禮,也不再會夢見除了謝采薇以外的任何人。他在夢裏麵捧著謝采薇的屍體,有時候還會用指尖輕觸她的血,稠稠的猩紅的血液,點在謝采薇的眉心,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然後輕輕的探了探她的呼吸,再叫人厚葬。
而且夢裏麵的謝采薇永遠不會老,永遠是十六歲時年輕的臉,即使沒有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也沒有被時間摧殘,帶著一點點死亡的頹廢,和平靜的安詳。
這是他的秘密,沒有人知道,也不和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