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突然把頭從一邊歪向另一邊,對我擠了一下眼睛問,要是鞏老師同意了怎麼辦?我脫口而出說,他如果同意了,我明天就收下你!藍天馬上朝我伸出一隻手來,擺出要和我擊掌的架勢說,一言為定!我也朝她伸過一隻手去,說,一言為定!話音未落,我們的手掌啪地響了一聲。擊掌之後,藍天猛地站了起來,一字一字地對我說,告訴你吧,鞏竹已經同意了!我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奇,也許兼而有之吧。
我們接下來一連喝了好幾杯酒。開始我還有點兒放不開,酒一喝多我的膽子就大了起來。藍天一邊與我碰杯一邊說,明天就辦手續吧。我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說,好的,從明天開始你就歸我了!過了一會兒,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酒杯嚴肅地問,你為什麼要換導師?藍天怔了一下,然後低下頭說,鞏竹品德不好,他好幾次都想對我非禮!
藍天一說完就抬起頭看我,她以為我聽了她的話會大吃一驚,但我沒有,我顯得非常冷靜。像鞏竹這種人,在我們大學裏太多太多了,我已經見多不怪。嚴格說起來,我自己就是這種人。說一句難聽的話,我和鞏竹其實是一丘之貉。
那天我真不該盤問藍天離開鞏竹的原因,因為她一說出來我就再沒有興致和她往下喝酒了。本來我想和藍天一邊喝酒一邊動手動腳的,她那麼一說,我怎麼還好意思在她身上動手動腳呢?接下來我一點喝酒的欲望也沒有了,過了一會兒我們便離開了那個叫青橘子的餐館。
在餐館門口與藍天分手時,我張開嘴巴想對她說一句話,可我張了半天嘴卻沒能把話說出來。我想對她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但我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了。
水向東很快就知道了藍天換導師的事,他顯得很不高興,一連好多天都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委靡不振,見到我再不像過去那樣點頭哈腰、問寒問暖、畢恭畢敬,隻是有氣無力地喊我一聲,然後就無話可說了。不過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也能夠原諒他的這種情緒。這好比一個孩子,一天他的父母突然又領回來一個孩子,那他心裏肯定會感到不好受的。
為了讓水向東盡快振作起來,我決定找他談一次話。一次課後,我把水向東留在了教研室。談話進行之前,我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我們的談話是以問答的形式開始的。我問,你最近怎麼有點兒不開心?水向東想了一會兒說,早知道她是為了換導師請你吃飯,我當時真不該在師母那裏給你請假!我說,哎呀,原來你是因為藍天才不開心的呀!水向東不說話了,迅速把頭扭向一邊,看樣子還有滿肚子的氣。
接下來我想把藍天換導師的原因告訴水向東,心想他知道後可能會同情藍天,進而理解她。我說,藍天有她的苦衷,你知道嗎?水向東說,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有什麼苦衷?我壓低聲音說,她原來的導師對她心懷不軌,她是迫不得已才轉到我這裏來的!水向東沉默了一會兒說,母雞不叫,公雞不跳!他說的是他家鄉流行的一句俚語,雖然粗俗但很形象。我聽了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是可以傳染的,水向東聽見我笑,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水向東這麼一笑,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北京來了一位刊物主編,我請他去學校南門的養生堂沐足。沐足是我們這些學者的說法,老百姓稱之為洗腳。因為洗腳聽起來太俗氣,太下裏巴人,太沒有學術性,所以我們使用了沐足這個命名,沐足聽起來就高雅多了,就有點兒陽春白雪的味道了,就帶有了一定的學術色彩。其實生活中的很多事物,我們學者與老百姓的說法都是不一樣的,比如老百姓說的吃飯,我們稱為用膳;老百姓說的屙屎,我們稱為如廁。我們為什麼要與他們說法不同呢?因為我們是讀過書的人,是知識分子,是學者。
剛沐完一隻腳,水向東打響了我的手機。我一看是水向東的,就沒接。因為身邊的主編正在閉目養神,我怕接電話驚動了他。他是一位核心期刊的主編,求他發文章的人都得想方設法巴結他。所謂核心期刊,也就是主辦單位級別高一些,辦刊人員資曆深一些,財政撥款數目大一些,其他方麵與普通期刊也差不多,文章質量也好不到哪裏去,有的甚至還不如普通刊物。但“核心”兩個字吃香,我們這些學者每年都必須在核心期刊上發一兩篇,否則年終考評就不合格,就拿不到獎金。有時候我們為了在核心期刊上發文章,還要給刊物交版麵費呢。所以,我們一旦遇到核心期刊的主編,就要不顧一切地討好他。
第二隻腳剛沐到一半,水向東又把我的手機打響了。本來我還是不想接的,但主編很寬厚,他說你接吧,也許找你有急事。我就對主編說,對不起,那我就接了。水向東果然說有重要的事情告訴我,我問什麼事,他說電話中說不清楚,要當麵跟我講,我說那你就來養生堂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