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辦得差不多了,王蜚先行回來,半路上決定繞道回縣城看看父母。父母身體看上去還行,隻是比以前顯得又老了許多,兩鬢發白的父親和王蜚依然沒什麼多話,倒是母親念念叨叨地講了不少縣城的新事舊事。
王蜚住了兩天就走了,他對這縣城一直耿耿於懷,有著說不出來的逃避感。母親念叨中提及前女友的破事,讓王蜚想起那個既熟悉又模糊的女人麵孔,給閉上眼睛後的一攤血泊蓋住了。
彭越回來後,提出搬過來同王蜚一起住。“我很害怕,害怕我被抓了。我像是有不祥的預感。我痛苦得要命。我們不能再這樣了。”王蜚盯著那張因勞累而麵色灰黃的臉,彭越揉了揉眼睛,說:“你看,該死的麥粒腫又冒出來了。”稍頓片刻,彭越接著說:“你一點都不害怕嗎?你說話呀?”
王蜚知道,彭越是受了養母離世的刺激。想到那個常常麵容憔悴,一生為拋棄她的男人奔波,為撫養彭越及殘疾女兒長大成人而勞心勞力,年複一年為聽課或不聽課的學生嘔心瀝血的女人,她的死對彭越的打擊可想而知。王蜚還記起那天晚上彭越和倆研究生同學在酒精裏回憶往事,彭越就表現得很失態,以前比他們各方麵要優秀的彭越現在卻羞於啟齒告訴別人自己是幹什麼的,高考時的一次失敗,就把一個人的道路劃到了另一個方向。那天晚上,彭越總在不停地說要混出個名堂來給人瞧瞧。
他本想安慰彭越說你姑姑去了另一個世界會比活著更幸福的,卻變成了:“不能再怎樣?”
彭越突然大聲吼起來:“你他媽難道一輩子要這樣嗎?像隻生活在陰溝裏的老鼠。”
王蜚感覺到耳膜都快震破了,以前他們偶爾也討論過這樣的話題,最後又都是互相安慰,先這樣吧,現在能幹什麼呢?都濕了腳,又何不幹脆洗個幹淨的澡呢?
這些並不是王蜚內心想說的,可他不敢肯定彭越這次發難是一本正經的還是衝動,更不能保證彭越日積月累的那些陋習一夜之間能改過來,比如說不去按摩店就真不去玩嗎?王蜚保持了沉默。
“我想好了,你來不來?”
“你說說看吧。”
“我們先借點錢打個店麵,開個飯館,”彭越的聲音低下來,“開飯館是辛苦,但我們可以慢慢做。”
王蜚透過窗戶看見從遠處交叉的屋簷深處飛出來的幾隻鴿子,說:“隻要你想好就行。我跟你。”
兩人下樓找了個小排檔喝酒,王蜚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浮現出別的東西,彭越絮絮叨叨地說著喪事中的齷齪。王蜚記不住都聽進了些什麼,好像彭越後來說了句不要選擇這種生活,不能像牆上鍾,掛上去就下不來了。
王蜚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彭越買了快餐回來,興致勃勃地說:“你說我剛才看到誰呢?那個被包的少婦,腆著個肚子,像是懷孕了。你上次做的好事。”
王蜚不置可否,他對這個養在籠子裏的女人毫無印象,想起的卻是她樓下那間牆上掛四麵鍾的房子,他的手從口袋裏去摸那枚銀色的發卡時,發現沒了。找了幾圈,該放的地方都沒有,他想,發卡會落到哪裏去呢?
下午,王蜚找借口出來一個人去了那棟樓。樓下已經有個老太婆,右臂箍著個紅袖章,她狐疑地盯著他看,他衝她點頭微笑問了個好,她並沒有熱情地回應,把頭扭到了一邊。
王蜚不敢確定304有沒有人,身體貼到門上,牆上鍾的聲音清晰有力,穿門而過鑽進耳朵裏。他輕輕地敲門,裝作找人的樣子,等到樓上那個母親牽著活蹦亂跳的女兒走下樓,他快捷地打開門閃身進去。
房間裏擺設沒什麼變化,好像女主人今天臨走時匆忙來不及收拾,沙發上丟了幾件不同季節的外套,床上的被褥散亂地掀在一邊。他一眼就看見了牆上的鍾,嘀嗒嘀嗒,跟這房間的散亂一起演奏著一支走調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