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空氣很清新,胡圍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齊粱,她默默地看著窗外,一把烏油油的頭發鬆鬆地綰在腦後,看上去是如此落寞!胡圍用左手掌住方向盤,騰出右手握住齊粱安靜的左手。他們沒有再說話,路在他們麵前蜿蜒伸展,似乎永無盡頭……

來做學術報告的是國內一位非常有名的女性法律學者,這位了不起的女性不僅僅是一所大學的教授,她同時還是一家高級法院的副院長。慕名而來的老師學生擠滿了報告廳。文扶同也來了,他坐在一個角落裏衝胡圍招手。胡圍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後,文扶同跟他耳語道:“小隱,你看你的高徒林小蘇。”自從知道胡圍在村子裏租了房子,文扶同一直“小隱小隱”地叫他。

胡圍順著文扶同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林小蘇坐在第一排中心的位子上,她兩手握在胸前,身子僵硬地繃直著,表情很期待。胡圍歎了口氣。胡圍布置給她的研究課題,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身在曹營心在漢呐。

報告很精彩,女院長用“合唱的法官,獨唱的學者”來形容自己當前在司法界和學術界兩頭奔忙的狀況。聽完報告出來,走在學校種著櫻花樹的道路上,文扶同對胡圍說,大名鼎鼎的B大法學院也不過是教會了學生幾個法律條文,連一點獨立自由的法律精神也沒有傳承給他們。女院長畢業於B大法學院,胡圍知道文扶同指的是“合唱的法官,獨唱的學者”這回事。從理想的角度來說,女院長應該是“獨唱的法官,合唱的學者”,這樣才符合司法獨立與學術自由的精神。但以目前司法和學術運行的相關狀態來看,胡圍認為女院長倒是說了句大實話,不過他也不打算替她辯解。胡圍知道一旦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又會招致文扶同的戲謔,啊哈,你們搞社會學的真是厲害,什麼都研究。文扶同這句話聽著還有另外一種意思,什麼都研究就是什麼都不研究,或是什麼都研究不好嘛。

他們是同一年來到H大政法學院的,那是十二年前,都是海歸。家境優越的文扶同揣著一張哈佛大學法學院的“瑪斯特我夫樂”的學位,英文縮寫為“LLM”,這樣的學位胡圍也有一張,是在牛津拿的。來H大求職的時候,胡圍隻出示了他的博士學位,一方麵是因為在當時海外中國學子中,已有人開始稱“LLM”為“老流氓”。那些搭改革開放的便車賺了點錢的中年律師,還有部分官員到海外進修時,遊山玩水逛紅燈區之餘也會拿個“LLM”回國,算是塑個金身,“老流氓”也因此得名。當然胡圍不出示這紙文憑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對法律已了無興趣,法學在他看來儼然已是現今所有文科類學科中最虛偽最貧困的一門。時過境遷,現在“LLM”在國內別說進高校,就是進個律師所都難。不過文扶同的“LLM”出自名門,一說哈佛人人起敬,畢竟在H大,哈佛就像藏在榮寧兩府深處的大觀園,不是人人有幸得以親瞻的。“LLM”比起“PHD”(博士學位)來是低人一等,但哈佛的“LLM”不是大觀園的釵黛,也是襲鴛平之流,雖說是個丫頭,但是有些體麵的丫頭,平頭人家的小姐隻怕還比不上呢。文扶同故去的老父親曾是市法學研究所的所長,桃李遍天下,在學界數得著的得意門生為數不少,因而文扶同拿到手的課題都頗有分量,這幾年也出了點成績,在那些土博士出身或是像胡圍這樣“走偏門”的同仁麵前,他自然也就有兩分自傲。

“林小蘇昨天去找我了,想到我那兒去,我告訴她,除非是胡老師不想帶你了,否則,哈,沒門。”文扶同搖著一隻手說。

聽到文扶同的話,胡圍心情沉重,林小蘇這丫頭看來是不惜背叛師門也要提前畢業啊。

文扶同欲言又止,躊躇半晌,說:“學生鬧著要提前畢業,不是因為工作有了著落,就是做好了準備考博。小蘇她……”他看了看胡圍,坊間的各種流言,他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胡圍神色凝重,有些話,他早有耳聞。潛規則並不隻在娛樂圈。這些年來學界也不時暴露出類似的醜聞,令天下師者蒙羞……他想起了林小蘇剛來時的情景,單純樸素,要強而又有些莽撞。

路兩旁的櫻花樹是初春才栽下的,一人來高。為了更好地成活,栽的時候枝葉都去掉了,光禿禿地立在路旁乍一看像兩排傷兵。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到了五月,風一吹,殘肢般的枝幹上卻突然地開起花來,一朵朵擠擠挨挨、期期艾艾的,而樹幹上纏繞的草繩和撐著的支架都還沒有去掉呢,就這樣不要命地全力以赴地開起花來!胡圍記得當時看到那些花兒,人一下子就像傻了一樣陷入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