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頂漏雨的早晨,區琦喜歡起科長的老婆來—把權力用得幹脆利落,讓人痛快。原來,對科長的老婆,一直不討厭,但也不喜歡。她隻是像觀察病人的情緒一樣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當然,科長老婆不是她的病人,但這並不能說明科長老婆沒有病。科長老婆的眼睛就有嚴重的疾病,硬是把長著高原臉、縫眼、沒有幾根胡子也沒幾根頭發的科長看成人人垂涎的美男。她和科長是一個兩人科室,平時桌對著桌,也就避免不了有眼對著眼的時候。這樣的時候,科長總是發出嘿嘿的幾聲幹笑。這樣的時候,科長老婆要是恰好進來了,科長就會立馬打住幹笑,咽一口唾沫,仿佛那口唾沫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藏在嘴的某個地方,專等他老婆來的時候,用來淹死在喉嚨裏跳動的笑聲。科長老婆的眼睛在這時就會幹笑著瞅科長和她。幾秒鍾後,誰都不自在的當口,科長老婆就對她說,你和他對眼的時候比我和他對眼的時候還多,你們是八個小時,我呢,等他下班回家,說不上幾句話,就吃飯,睡覺。我就和他說,他是有福的人,在家看著我這麼個美人,我還上頓下頓地變著花樣伺候他,上班呢,又看著你這麼個大美女。我就常和他說,要他好好和你相處,一個科室就是一個屋簷底下,跟一家人沒什麼差別的。對吧,妹子?對吧,孩子他爸?孩子他爸說,同事麼,同事麼。妹子渾身落滿小米。
八點整,區琦站在物業管理辦公室的門口。
一個看上去隻有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坐在沙發上,手裏拿了本足球雜誌,平頭,額前的一縷發染成了杏黃色。
有事嗎?男孩問她。
她說,我家房頂漏雨,漏得厲害,一晚上能接一臉盆呢,漏在床上。
你登個記吧,男孩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後,拿出了一個海藍色文件夾翻開遞給她。前麵已經簽有好幾個名字,名字後麵是上個月的日期。區琦問,今天幾點能修?
幾點也修不了,男孩顯然覺得她孤陋寡聞,語調裏已沒了熱情。
為什麼?
看來你是新住戶,房頂漏雨是老問題,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我們也沒辦法。
那你幹嗎要我登記?解決不了登什麼記?區琦氣惱得將圓珠筆扔到桌上,掉頭就走。
走到門口看見那塊專門寫上下班時間的黑板,今天用的是紅粉筆,胭脂紅,豔麗而妖媚。她重又折身回來。男孩以為她又要跟他理論,急忙說,沒用的,誰也解決不了。
她說,門口的上下班時間是誰寫的?
男孩說,幹嗎問這個?
就問問,字寫得不錯。
謝謝誇獎,我寫的。
你,不可能吧?你幹嗎要天天寫呢?時間又不變。她盯著男孩的麵孔,觀察著他表情的變化。
男孩很世故地一笑,說,這年頭,誰不是領導讓幹啥就幹啥,反正又累不著,不就幾行字麼。
你們領導幹嗎總要你寫上下班時間?
這你就老土了吧,男孩很得意,領導說了,這叫門麵,是形象問題。
男孩的得意逗得她樂起來,她笑著說你們領導可真有一套。其實她想說你們領導有病,但有病的人將自己的病上升到了那麼高的高度,她便不好說什麼了。
區琦往家走,看見樓頂上鄰居家的男人披著雨衣在忙活,趴在樓簷上朝下麵的老婆喊,趕緊進屋去,你又上不來,著什麼急?區琦看著,不禁想起兩個曾經讓她差點結了婚的男人: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和大她三歲的男人。
大她三歲的男人很瘦,瘦得可憐,瘦長的臉,瘦長的身材,說出的話卻總是肥嘟嘟的,嘮嘮叨叨,黏黏糊糊。男人說那是他常年守身如玉落下的毛病,沒個女人說話,隻能自己跟自己說,跟電腦說,跟相機說。男人是搞電腦設計的。在男人肥嘟嘟的話語裏,區琦和他談了四個月。肥嘟嘟的話像肥肉一樣,膩人。但大家都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一個很大的原因是那個男人和區琦一樣是條婚姻的漏網之魚。母親說,這個年齡沒結婚的人可是稀有的,像你這個年齡不好找這種條件的,若是找個離婚的,可不行。母親怕人家說她的女兒做二房,當後媽,那是很沒臉麵的事。何況,那個男人脾氣好得難以想象。母親說,找個人有疼有熱就行了,人一輩子不就是圖個心情好麼,人脾氣好,老實誠實,不拈花惹草,女人才能把飯吃得香甜,否則吃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蠟。區琦拿不定主意,就廣泛征求親朋的意見,實際上她清楚自己的心態,她隻是找自己日後後悔的理由,找寬解自己的理由,找勉強自己的理由。大家都說,很不錯的,對你那麼好,真是難得,誰沒缺點,要是棍子打都打不出個屁的人才叫悲哀呢。大家都說好,都說可嫁,自己也就不能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