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對視時,永延的眼中有笑意溫存,而易寧……則增了一分茫然。
茫然……許是驚詫於這一刻心中滿滿的竟隻有永延一人,許是無措於自己恍惚間已身陷其中無法自拔。不知不覺已答應了永延不會不告而別,再抬頭看滿天繁星,隻覺一陣昏眩,鴉羽般的夜色旖旎溫柔。
下了高台,兩人並肩在街上緩緩走著。夜深如此,路上早已空無一人,偶爾有老鴉孤啼一聲,揀盡寒枝不肯棲,撲愣愣振翅飛去。北風打著旋兒卷過,殘紙碎屑翩翩飛舞。許是因為兩人近得沒了距離,倒並未覺如何冷。易寧低頭瞧著自己的寬大衣袖,軟軟垂下與永延的衣袖相疊,掩住了緊握的兩隻手。十指交織纏綿成網,這一牽住,就不想再放開。
雖是如此,心底卻仍有一絲不安,說不清道不明。自永延表白心意起便一直隱隱如梗在喉,氤氳成陰霾揮之不去,愈往王府去時便愈清晰,直到王府高牆外,隻覺眼角餘光處有人影自牆內一躍而出,沿大街一路北去。
不由得一怔,易寧隻覺這情景好生眼熟,心念一動間已放開永延的手自顧追去。追了半條街兩人已漸近,借路邊宅門上燈籠微光已瞧見那黑衣人背的竟是昏迷不醒的煦雲。一時間心中又驚又疑,腳下卻絲毫未放慢速度。就在將要趕上時,身前忽然多出一蒙麵人,手中明晃晃長劍就刺了過來。易寧閃身躲避,見他身手不過如此略覺寬心,但念及煦雲安危便不想多作糾纏,習慣性摸腰間才發覺自己並未帶劍,不由得暗暗叫苦,心知速戰速決已是無望。此時永延已至身旁,見狀立時拔出腰間配劍遞到易寧手中,易寧看也未看已接劍在手順勢刺出,一麵讓永延去追趕先前的黑衣人。永延道了聲小心便一個燕子竄雲縱身躍出。眼前這蒙麵人意欲攔阻卻被易寧搶得先手,一時間劍影如山重重壓下,不過幾招蒙麵人已招架不住額上見汗,忽然猛攻幾劍,趁易寧閃躲時一揚手灑出漫天白霧。易寧以前在這上吃過虧,如何能不留心。見他伸手入懷時就已有防範,自然未吸入口鼻之內,但視線為粉霧所阻,待躍出時已失對方蹤影。易寧皺眉環視一圈,這才急急向永延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陣不見三人蹤影,易寧在一處三岔路口停下來仔細觀望,心裏甚是焦急。忽覺全身躁熱難當,傷口也陣陣作痛,料想是方才提氣打鬥奔行引動毒傷發作,正欲按紅衣傳授的心法調息一番,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交手之聲。他猛然一驚,想起永延手中全無兵刃如何招架得住,也顧不得身上火燒火燎忙循聲狂奔而去。七轉八折到得一處空場上,隻見兩人打鬥正酣。那黑衣人背著煦雲與永延纏戰,手中一柄長劍疾如閃電明若秋水,出招極盡狠辣全不留半點活路。永延手無寸鐵隻能左支右絀,又礙著煦雲不敢放手近身一搏,應付得甚是吃力。易寧忙欲上前,黑衣人見他趕來心神驟分,突然將煦雲往身前一擋,永延原本一掌拍出隻得死死煞住,黑衣人趁他不及出招就是一劍劈下——易寧眼見自己已來不及出手相助,隻覺心頭似被人大力絞擰猛然痛徹骨髓。刹那間周圍一片死寂。
鐺鋃一聲,黑衣人手中長劍已斷為兩截。
那一刻易寧怔住,身上依然是火燒火燎,卻自心髒處緩緩生出一絲冰冷,那冰冷一點點蔓延,一寸寸吞噬,直把血管中的液體全數凍結,直到掙脫出肌膚的束縛在衣衫間化為冷汗淋漓,那一刻黑夜中所有溫存所有曖昧所有怦然心動都化成了寒風中的一灘水——
夜涼如水,心涼亦如水。
眼睜睜看著永延情急之下手中神奇般出現的短刃,眼睜睜看著它隻一搪便斷開長劍。這一瞬還來不及慶幸永延的安然無恙,下一瞬已自指尖至發梢全然僵硬麻木。
他無法思考。茫然間看到黑衣人似欲逃離,茫然地邁步追趕,茫然地將永延甩在身後……隻覺心髒猛烈收縮,卻又迅速爆裂開來,眼前一黑,夜色便鋪天蓋地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