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成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個不相識的人寫給他的信,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叮鈴鈴-叮鈴鈴”地驟然響了起來。
一
馬天成低著頭,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張帶著淡淡清香的花格子信紙,隻是朝著電話的概略位置伸出了手。摸起電話,放在耳旁,歪頭,用右肩膀和右腮部把電話夾住。還沒等那句“您好,五中隊”的習慣用語出口時,電話的另一端便有人在急不可耐地自報家門了。
“我是政治處高主任,請找一下指導員馬天成!”
“主任您好!我就是馬天成。”一聽是政治處高主任的電話,馬天成“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慌忙用手拿下電話,不無緊張地說。
“是你呀天成。”
“是我,主任。”
“啊,找你有兩件事。”
“主任……您,您請講。”馬天成語氣明顯有點慌張。
“上午呀,支隊黨委會分析研究了你們中隊的建設形勢,覺得你們中隊還屬於後進層,為徹底擺脫中隊的落後麵貌,黨委會決定今年六月份在你們那兒召開政治工作現場會。主要想從四個方麵規範一下:一是一堂規範的教育課;二是一台雙休日晚會;三是規範政治工作的各種登記;四是參觀中隊的政治環境建設。”
馬天成一邊聽一邊拿著筆“刷刷刷”地寫著。高主任交待完現場會的四項內容後,用鼓勵的口氣說:“這可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呀,把現場會選在你們中隊召開也是支隊在幫你們呀,一定要搞好,標準一定要高。過幾天政治處派人到中隊去幫你們拿個意見,具體怎麼辦,還得靠你們自己。我看呀,先開個支部會,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集思廣益嘛,盡快拿出方案,報上來,時間不等人呀!”
“是,是。”從口氣可以聽出來,馬天成心裏極其興奮。
別看一個小小的現場會,對於一個支隊的工作來說算不了什麼,可對一個中隊來說卻意義深遠。馬天成心裏清楚,這是上級的信任,是關心更是幫助。因為他知道年初在支隊黨委擴大會議結束後,當現場會的事兒剛有那麼一丁點兒苗頭時,各中隊就聞風而動,在暗地裏較上了勁,承辦申請書像雪片一樣飛到了政治處。
那時馬天成剛到中隊上任不長時間,看著其它中隊爭先恐後的樣子,他也有些坐不住了。可是,當他把這個想法說給中隊隊長楚健聽的時候,楚健卻不冷不熱地說:“就是天上掉餡餅也砸不到咱們的頭上,我看呀,咱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好,省得說出去讓人家笑掉大牙。”聽完楚健的話,馬天成的臉“騰”地一下就燒成了一團火。他沒想到,楚健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馬天成紅著臉啥也說不出,木然地站在楚健的麵前,心裏卻酸溜溜的不是味兒。想一想中隊的屁股上還有臭烘烘的屎沒擦淨,這會兒,他也覺得楚健說的話是那麼回事,癩□□想吃天鵝肉,這樣的事說出來確實有點荒唐可笑。
真是沒想到啊!各中隊爭著搶著要求舉辦的現場會,如今竟鬼使神差般地落到自己中隊的名下,受寵若驚的馬天成頓感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對了,天成啊,還有一件私事找你談一談。”主任換了一種口氣說道。
“主任您請講。”聽到主任談完在中隊舉辦現場會一事的馬天成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就連主任你請講這幾個字都說得舒緩輕柔親切,話語裏還帶著一種唯命是從的味道。
“嗯,還沒搞對象吧?”
沉醉在餘興之中的馬天成,一聽主任跟自己談的私事竟是這方麵的事兒,一下呆住了。不知是難為情,還是意想不到,反正剛才那個好的消息給他帶來片刻的陶醉瞬息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臉上剛剛綻放的笑容也在一刹那間僵硬起來,像是一朵被風吹皺的玫瑰花,掛在幹枯的樹皮上。
“沒,沒呢!……先不著急,我、我尋思著先把工作幹好,到時候再談也不晚!”馬天成來回晃動了幾下頭,清醒之後怯怯地回答了主任的話。
“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事業要緊,但也不能不找老婆吧?是不是?”高樂彬調侃地說。
“主任,這是……,”馬天成越聽心裏越不知所措。
主任笑著說:“這不,前幾天,一位部隊的老領導來我這兒辦事,說著說著就嘮到了孩子們的身上,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家的姑娘也不小了,一直還沒處對象。我這個人就愛管這些事兒,一聽這事,心裏就癢癢。就尋思著牽個線、搭個橋……”
聽著主任說著解釋的話,心裏翻江倒海的馬天成叫苦不迭。
“咋兒,不想處?”見馬天成老半天沒吱聲,高樂彬追問了一句。
“沒,沒那個意思。”馬天成稀裏糊塗地冒出這樣一句話。
高主任一聽馬天成含糊其詞,就知道他有話不好意思講。現在的年輕人眼光高,找對象挑來撿去的就像家常便飯一樣。時代發展的太快了,就連愛情這方純潔的聖土,都得對外開放,引進資金,要不然真還是一件兩難的事兒。高主任在稍遲疑了幾秒鍾後,敲邊鑼、打邊鼓地說:“天成呀!人家姑娘可是市高中的語文教師,本科學曆,聽說還發表了不少詩歌散文啥的,我看,這與你的興趣愛好也比較投合;那個姑娘我也見過幾次,人長得不錯,至於家庭等其他方麵嘛,主任也都替你考慮到了,不會讓你有什麼後顧之憂的。這麼著吧,過幾天,我給你一天假,到我這兒來一趟,見個麵,談一談。你看咋樣?”
“主任。我看,還是忙完現場會的事再說吧?”馬天成壯起膽子,做最後的推拖。
“不行啊,人家還等著聽信兒呢!這事,就這麼定了。”還沒等馬天成反應過來,主任“啪”的一下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聽著電話裏傳出的“嘟嘟”蜂音聲,馬天成愣在了桌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放下手裏的話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二
為了方案的事,馬天成連續好幾天都吃不好,睡不香。經過支部的反複討論,“千修萬改”,總算把方案整出來了,拍板以後,呈報給了支隊政治處。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曾給他當頭澆過冷水的楚健,看起來比他更熱衷於現場會的事兒。
那天,當馬天成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給正在訓練場上組織擒敵訓練的楚健時,楚健邊拿著帽子拍打身上的土,邊說他竟拿一位老得都快被人忘記的連職幹部尋開心。不管馬天成咋兒說,楚健就是閉著眼睛,捂著耳朵一口一個不相信。看著楚健的氣人樣兒,馬天成直想哭。沒辦法的馬天成隻好強拉硬扯把楚健弄進了辦公室。電話接通政治處宣傳股,楚健一問,電話那頭一答。現場會的事被印證為千真萬確。還沒等馬天成對楚健剛才的表現興師問罪,楚健的早就張著大嘴,哈哈地笑著,臉都幾乎變了形。
想著楚健那天像被老師表揚的孩子般的快樂神情,馬天成也被楚健身心煥發的極大熱情和重整旗鼓的信心感染了。他明白,精神煥發的楚健,身上的這股勁是哪兒來的,是現場會讓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這會兒,坐在椅子上的馬天成想到了楚健,他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維,那一根不聽話的記憶神經開始在這個時候撩撥他,叫他難以遏製。要不是那件事,去年年底他就提了。聽說,就連副大隊長的位置都給他準備好了,真是世事難料,一失足鑄成千古恨呀……
“現場會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這可不光關係到這個中隊的榮辱興衰,更關係到他個人的榮辱興衰;這可是最後的一線希望了,無論如何都得幹好,幹不好,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老連長楚健,對不起他過去為這個中隊建設所付出的那些心血……“
“畢竟在這個中隊幹了好幾年,中隊的一草一木都記載著楚健的一切,那些值得喝彩的,頌揚的,還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沉痛的引以為戒的……“
“曆史不應該讓人忘記,包括昨天發生的還不算曆史的,但是永遠不應該讓這個中隊的後來者們忘記的那些事兒……”
馬天成想到這一刻,壓力,忍辱負重的壓力就突然間衝上心頭。他就仿佛看到了一隻無形的手正揮著一根鞭子高高地懸在頭頂上,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隻要他稍稍放慢腳步,那支鞭子就會無情地落在身上。疼痛,皮開肉綻般的疼痛叫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不敢退縮,隻能一往無前迎著困難走下去。
馬天成還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地仰靠在椅子上。回想起從年初到現在,任職以來這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裏,大事小情,事必躬親帶來的疲勞之苦和那顆永遠高懸著,永遠放不下來的心,他覺得自己真的很累。是勞心傷神、心力憔悴的累。
一分鍾、兩分鍾,時間就在牆上懸掛的那塊石英鍾表針走動發出的“哢哢”聲中過去了。此時,如釋重負後的馬天成靜靜呆在這種狀態中覺得輕鬆了許多,恬淡的心境就像大浪退去後的沙灘一樣,在浪花的急速翻滾衝刷後,慢慢地,慢慢地海水退去了,隻留下無法回流的水滴一動不動地等著太陽的蒸發,海灘的吸收。等著海浪再一次衝擊,就像一個戰士一樣,等待著號角的吹響,等著衝鋒陷陣。
馬天成還在漫無邊際地想著,想著現場會召開時的美麗情景,他聽聆聽到了潮水般的掌聲,平息了,又高漲了;他甚至還清晰地看到了,打點行囊走馬上任時的楚健,臉上的笑容,像一朵沾滿露珠的迎春花那樣嬌豔欲滴,那樣惹人注目……
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停止了、粉碎了、破滅了。這一刻,馬天成像是被寒光閃動的鋒芒利劍突然刺進了末梢神經密布的肉體引起肌肉強烈抽搐一樣,激靈地一下子他從幻想中驚醒過來。
馬天成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讓他為之一驚的事兒——前幾天的那封信。
於是,慌亂的馬天成開始在抽屜裏翻騰起來。他邊在雜亂無章的抽屜中查找來信邊暗自責罵自己粗心大意!
三
寫信的這位女孩叫劉咪,是班長欒金福的女朋友。這是馬天成從信上淩亂的筆跡中辨認出來的。在信中,劉咪先是介紹自己已經和欒金福處了五年的對象,兩人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並且說已到了彼此非他不嫁、非她不娶的地步。還有,這種關係已經得到了雙方父母的認可。
信看到一半,馬天成覺得周身上下有一股熱乎乎潛流在流淌,他被這段熱情感動了。可接下往下一看,馬天成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沒料到劉咪在信中暗藏伏筆。
劉咪在講完一大通兩人至深至厚的感情後,在信的結尾部分,竟然來了個大轉折,把一道隻有兩個選擇答案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一是幫她,她將以“重金”表達謝意,二是不幫,她不把中隊鬧個天翻地覆,死不罷休。選擇題擺在了他的麵前。馬天成看後心驚肉跳。
讀完了信,馬天成最初的那種感覺全然消失。一股惡氣衝上心。現在的女孩子也真夠一說的,天底下好男人有的是,何必吊在這棵樹上不下來,還說什麼死不罷休,真是“死不怕羞”;真以為金錢是萬能的,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可事也得分兩方麵去看。生過氣的馬天成又回過頭來想這封信時,也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現在不就興這個嗎?不愛得死去活來,說明愛得不深,愛得不夠,隻有愛得迷迷糊糊,愛得義無返顧,才能證明對愛情的忠貞不二。要不然,唉!要不然中隊也不會有戰士視“鐵的紀律”於不顧和地方女青年私奔的事發生了。
“這小子,真是可氣,為啥隻字沒提對象的事兒。”馬天成想起上次找欒金福談話的事兒,心裏又有幾分怏怏不快。
在沒有收到這封信之前,馬天成就已經找欒金福談過一次話。雖說,話題是從年底留隊的問題談起的,可他也故意從話裏話外點到了這方麵的問題。那會兒,可能是欒金福怕中隊幹部知道自己家中有了對象後會對自己有看法,把自己當成嚴防死守的對象。特別是一想去年發生的事,他就多留了一個心眼,所以在馬天成麵前,欒金福避實就虛,瞞天過海地繞過了這一關。
為啥馬天成早早地就找欒金福談留隊的事兒。從為公的角度上講馬天成有自己的打算,他就是要在欒金福身上作些文章,用典型引路的辦法調動骨幹們的積極性,一改中隊骨幹們心灰意懶、一蹶不振的局麵;從私人的感情上講,說實話,馬天成打心眼裏喜歡欒金福。這可不是欒金福像別人說的那種精明,會來事,善於吹捧領導,在領導麵前會討好賣乖,而是他對待工作那種兢兢業業、認真負責的態度叫馬天成的好感倍增並且變得越來越濃的。尤其是他把節目的任務下達給欒金福後,欒金福為了趕時間,領著中隊的幾個文藝骨幹一起找素材,挖題材,寫劇本,硬是三天三夜沒合眼,……
說歸說笑歸笑氣惱歸氣惱,對於欒金福和劉咪之間的事兒,馬天成可沒敢掉以輕心。前車之鑒叫他心有餘悸。這不光是職業習慣帶給他的政治敏感性,更是一名政治指導員責無旁貸、義不容辭的責任。正是為了這份責任,馬天成在辦公室裏徘徊了好久,想了好久,最後,他走出了辦公室,決定要找欒金福直截了當地談一談。
馬天成踱著步,不慌不忙地來到學習室門口,透過寬敞明亮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見欒金福正神情專注地手拿劇本在指點幾個文藝骨幹排練節目,看著他那張充滿激情的臉和一絲不苟的樣子,馬天成在門外站了半天,他沒進去也沒把欒金福叫出來。相反的是,他的這個想法又動搖了,打消了。他覺得這個時候找他說這個事有點不合適。
為了整個晚會的順利排練,他隻好改變主意,想等節目排練完以後再說。他又帶著滿肚子想好的話回到了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以後,馬天成又有幾分後怕。他怕這件事拖著不及時解決,不給劉咪一個滿意的答複,弄不好還沒等現場會召開,這個說得出做得到的“小情癡”真會找上門來,一折騰一鬧的傳了出去影響不太好。
馬天成左右為難了。
經過一番冥思苦想後,馬天成認為,目前可以采取的積極,並且又不至於顯得偏頗的處理態度,就是先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於是,他想好了一個權宜之計後,便攤開稿紙,在慎重的措詞後,寫好了一封信,然後寄給了劉咪。
本來以為自己作為部隊的一級首長,隻要自己親自動筆寫信,道理講到了,相信對方就能理解和體諒。誰知愛情上的事,可不像馬天成想得那樣簡單。畢竟,這不同於給調皮搗蛋的戰士做思想工作。直到後來的一天,當欒金福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頭耷腦地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才知道守望愛情的劉咪不但沒采納自己信中所提的建議,而且還給欒金福發來了愛情的“最後通牒”。
四
因為忙於籌備現場會的事,中隊長楚健一大早就去跑市場了。把事務性的工作安排妥當後,馬天成獨坐值班室裏,便開始想呈報給支隊政治處的那套現場會方案。
奇怪,方案都報上去好幾天了,怎麼一點信兒都沒有?難道是方案沒過關?沒有理由呀!這可是集體智慧的結晶。難道又出了啥差錯?現場會臨時取消?馬天成在椅子上對可能出現的幾種情況進行著分析判斷。打個電話問問?火燒火燎的馬天成沉不住氣了,抓起了電話。七位號碼按下去,悅耳的撥號音撫過他的耳鼓後,聽著嘟嘟音響馬天成有些茫然。一聲、兩聲,還沒等第三聲響起,再看馬天成的手,就“啪”地一下掛斷了電話。
神經質的馬天成又想起了什麼?
的確是這樣的,馬天成先是心虛,然後不斷膨脹的心虛讓他變成了害怕。他怕啥,怕方案的事沒問出點眉目,反到提醒了主任,讓主任想起那件事。馬天成無奈地放下手中的電話,然後一籌莫展地癱軟在了椅子上。
“為啥主任在電話裏提到介紹對象這件事的時候,自己就不能沒點謊話圓過去?是在領導麵前緊張害怕,還是怕因為這事得罪領導,影響自己的成長進步?”想到了那句惹禍的話,馬天成懊惱萬分、長歎不已。馬天成坐在桌前,雙肘拄在桌麵上,不停地用十個手指梳理著濃黑茂盛的頭發,指尖還在輕一下重一下地搔抓著頭皮,似乎這樣,才能叫他心裏舒服些。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在這一刻也微微地閉合了,似閉目養神,卻又有一絲睜開來的欲望,而且是不止一次。
馬天成還在周而複始地不停地做著這樣看起來自然卻又顯得不太自然的動作。其實他的內心深處卻早已不像他表麵上表現出來的動作那樣柔和、平靜。那些個人生活中的瑣事像蹦蹦跳跳的小石子一樣,接連地滾起跌落在他的心湖之麵,蕩起了片片漣漪……
五年多的光景了,五年多的光景了,馬天成清晰地回憶著。從學校一畢業到今天,直至坐在椅子上的這一刻,自己在別人的眼裏一直是一個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幹事業的男人。那種把工作當生活,生活就是工作,簡單得像小學生在玩積木一般,純淨得像礦泉水一樣,一點雜質都沒有的軍人。他自己真搞不清楚,這些年來自己是咋走過來的。也難怪別人在看到自己取得的成就,用提職這個標準來衡量這一點的時候,都說自己是一個優秀的、有著廣闊的發展前景的年輕幹部……
說一句到家話,這些年,馬天成不是沒想過愛情、婚姻、家庭這些方麵的事。隻是,情感豐富的馬天成曾經遭受過初戀的打擊、愛情的重傷害。馬天成不是不懂得愛情,而且他更知道,在愛情麵前每一個人都要認真去對待,去珍惜,去嗬護。也許,正是因為馬天成對於愛情的執著、骨子裏都銘刻著“忠貞不渝”這四個字,以至於他才會在遭受愛情的創傷後,再次正視愛情這兩個字。隻是曾經的那種體驗時,他才對主任提起的事變得困惑與惶恐起來。
馬天成在辦公室裏正苦於無法推脫掉主任這位“老紅娘”送過來的這塊愛情“熱山芋”的時候,身穿作訓服的楚健從縣裏回來了。
楚健一進門,馬天成的臉上殘存的淡淡哀傷一閃而過,昔日的笑容再次浮現出來。
“老排,這一趟又辛苦你了。”馬天成熱情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接過了楚健脫下來的上衣。把衣服放在桌子上後,轉身為楚健倒好了洗臉水,把毛巾在水裏洗了幾把,擰了幾下遞了過去。“快擦擦,涼快涼快”。
這一刻,馬天成才注意到楚健的臉色很難看。
接過馬天成遞來的毛巾,楚健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順手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點上。就像一個貪婪的“癮君子”似的一口接一口地拚命吸了起來。
“事辦得咋樣?”待楚健過足了煙癮,馬天成接著問。
“還行吧”
像是剛從迷霧中走出來還沒弄清方向的楚健,過了好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回答馬天成的問話。
“錢夠不夠?”
“預算打的差不多,還能剩點。”
“木工、瓦工都聯係上了?”
“聯係是聯係上了,還沒最後定,等人家來了後看看活才能定工錢。”
“太好了,到時候,錢款一到,咱就可以大幹一場了。還是那個分工,你主外,全權負責整個施工,我主內,把其它工作安排好。到時候,中隊落後的帽子就徹底地甩了。”
馬天成說這些話的時候還興奮地揮著手擺出大幹一場的姿態。
隻顧悶頭吸煙的楚健依然一聲不吭。
“咋的了,老排(長),碰到啥麻煩事了?”馬天成有點驚奇。
楚健不吱聲,仍然抽著那支快要燒到手指頭的煙屁股。黝黑的臉上,布滿了凝重,前額的印堂處也被劃出了深深的一道溝。
馬天成與他打交道可不是一天兩的事了,馬天成在當戰士的時候,楚健就是他的排長。他心裏清楚“老排”的為人:性格開朗、豁達大度,絕對的古道熱腸,同時還是一個心裏裝不住事的直性子。他沒想出來,到底是啥事,會使坐在他麵前的老排(長),愁眉不展,沉默不言。
“沒回家看看?”說著,馬天成就坐到了楚健對麵的椅子上,注視著楚健。
“看了。”楚健吐著煙,有氣無力地說完,就不再答理馬天成。
見毫無表情的楚健在沉默之後開口講了話,馬天成又語氣溫和地問了一句。
“嫂子和小侄都好吧”
馬天成的話音還沒等落地,再看楚健從椅子上“蹭”地竄了起來,惡狠狠地把煙頭摔在了地上。
“敗家娘兒們,敗家娘兒們。”說著,他攥緊拳頭不停地砸著桌子。“嗵嗵”的響聲嚇得門外的通信員手一抖,水盆落地,水順著門縫流了進來。
馬天成呆住了。從“搭班子”到現在,他可是第一次看楚健發脾氣。
五
楚健夫妻之間的“家庭戰爭”馬天成是早有耳聞的。夫妻之間吵架鬧別扭這對於任何一個家庭來說,是最平常不過的了,天底下這樣的事情更是隨處可聞,到處可見。差別就在於,夫妻之間磨合得好的,彼此相互了解的,生活態度、生活觀念、愛好相投的或者是能夠容忍對方小缺點、小錯誤的,是能夠很好處理家庭矛盾。但戰火都是會有的,就像是這個本應該和平共處的世界,總會有人肆意妄為、尋釁滋事,點燃戰爭的□□。
在馬天成看來,楚健家庭矛盾的症結就在那樁委曲求全的不幸婚姻上。
楚健出身在一個經濟、文化相對落後的貧困山區。受當地風俗的影響,迫於家庭、世俗的壓力,楚健在高中畢業那年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親事。那時剛從學校畢業的楚健,別看沒考上大學,可畢竟是高中生,讀了十幾年的書他還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理就是挑戰世俗,背棄一切舊的東西,尤其是包辦婚姻。在爹娘的威逼下,盡管楚健做了一切努力,但所有的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徒勞無功,他硬是沒有掙脫套在身上的這副枷鎖。他帶著一百二十個的不樂意與鄰村的一個姑娘定了親。
楚健是剛烈的叛逆型的性格。在被扭曲的個人意願麵前,他沒有放棄反抗的念頭,於是,他為了擺脫這樁包辦婚姻帶來的苦惱,決定以離家出走的方式向舊的觀念發起最後衝鋒。後來我們看到了,在那年冬天,也就是剛訂婚沒多久後,他就背著家人報名參了軍。爹哭娘叫,未婚妻尋死覓活也沒有把牛脾氣的楚健拉回來,他還是帶著一股衝天怨氣來到了部隊。沒想到的是,為了“逃婚”而走上從軍之路的楚健,在當兵的第三個年頭裏,楚健憑著山裏孩子吃苦耐勞的“野勁”和肚子裏的墨水考上了軍校。
用城市人的眼光來看,考上了軍校的楚健,成了軍官,有了令人羨慕的“鐵飯碗”,本可以把那樁沒有法律效力的婚事給退了,這是屬於他的權利。可楚健不是城裏人,他是吃玉米麵長大的山裏娃,雖說他現在生活的環境變了,思想觀念也發生了變化,但就憑他一個人的力量還是無法把他父母腦子裏那些幾十年來積澱下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打翻在地。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信心不足。他怕,退婚的事兒會被鄉裏鄉親們指著脊梁骨罵他是個現代的陳世美,缺了八輩子德,並且讓人家姑娘苦等了兩三年,同時他更怕未婚妻一時想不開再像本村前些年發生的事兒一樣以身殉情。沒有多大信心的楚健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想盡量來做通父母的工作,把這樁婚事給退了。讓他沒想到的是,在學校的第一個寒假回了家,見到了爹娘的時候,他這個想法還沒等說,爹娘卻先開了腔。說的是,王彩雲是一個苦命的娃,父母出了車禍,她哥哥嫂子聽說楚健考上了軍校,就怕這樁婚事出現閃失,便多次找上楚家的門,拿“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早晚都不中留的話”,愣是連說帶勸地打動了楚健爹娘的心。
就這樣,他們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王彩雲就正式落戶到了楚健家,成了地地道道的上門媳婦。到了楚家的王彩雲以農村孩子特有的質樸、賢惠、孝順,精心侍候公婆,細心操持家務,老兩口看著兒媳婦的勤快勁,早就美在心裏,樂在臉上了。
看著爹娘心滿意足、合不攏嘴的樣子,聽著說不盡講不完,讚不絕口的話,楚健的話沒敢吐出口。他從爹娘的話中聽出來了,他們非常喜歡這個兒媳婦,他們的心早就連在了一起;他們寧死也不會同意他做出這種大逆不道、傷風敗俗的事兒來的。
一切都是事與願違的。
後來,楚健想了想這幾年王彩雲對他楚家也算是有功之臣,考慮到王彩雲一個大姑娘不顧及臉麵當了上門媳婦,好說不好聽等等一些可能會隨之而引發的麻煩事,再看看操勞一生,兩鬢染霜的爹和娘,最後,楚健一咬牙,帶著沒有愛情隻有同情的心理和王彩雲結了婚。
生活中多了一個人總會多一份牽掛。成了家的楚健人雖在部隊,心裏卻一直割舍不下在家務農的王彩雲。畢竟是結發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
結婚後,每年都有那麼一兩次,農忙前後,楚健就把王彩雲接到了自己的身邊住上十天半個月的。家屬來隊可以,但是條令上有規定,久住終究不是辦法,況且王彩雲在自己的身邊也會或多或少地影響自己的精力。沒辦法,楚健隻好把王彩雲打發回了老家,讓她照顧老人去了。回到農村老家的王彩雲,可能是怕自己不在楚健身邊,他跟別人好上,不要自己。於是,“擔驚受怕”的她總是在楚健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一個人偷偷地跑到部隊。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多少次,楚健一看,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那點工資寄回家裏後也都被王彩雲捐給了鐵道部,沒辦法,當上了副連長的楚健又把王彩雲接到了自己的身邊,在縣城裏租了一間房,就這麼過上了。
家庭生活的空間總是狹小的。王彩雲不在身邊,楚健有時也會感到孤獨、寂寞。但是兩個人真正支起家門過日子,楚健所追求的那種夫妻和睦夫唱婦隨的快樂生活,卻變成了相互間的不斷爭吵與不悅,更讓楚健失落感倍增的是,王彩雲所想所思的一些事情總是與他的想法格格不入。
比如在要孩子的問題上,楚健就覺得王彩雲是不可理喻的。為了先解決好大人的生活問題,緩解一下經濟緊張的現狀,楚健打算先不要小孩,等條件許可了再說。可是跟王彩雲溝通了多次也沒做通工作。王彩雲不是拿那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來訓導他,就是搬出爹娘來壓他。楚健畢竟是楚健,不用分析,他心裏就明白了這是一件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還是那一句老話,她,王彩雲怕自己“休”了她,與她離婚。她是想用愛情的結晶——孩子,這個粘合劑,把兩個人死死地粘在一起。
千小心、萬小心,楚健一不留心,還是中了王彩雲的圈套,看著王彩雲一天天地隆起來的肚子。楚健也無話可說。隻能順其自然地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有了孩子之後,楚健的日子就更顯得捉襟見肘了。大人、孩子吃喝拉撒,頭痛腦熱多種花銷都等著他那點工資“買單結賬”,家裏的日子不好過,口角事非與日俱增,更叫楚健苦不堪言的是,有了孩子之後,他不能在她身邊照顧王彩雲,她一個人帶孩子更是滿肚子的委屈,總是抹著眼淚把電話打到部隊,不是今天孩子頭痛發燒去醫院看病,就是明天沒米下鍋得去市場,把楚健搞得心煩意亂,要不是考慮到孩子的成長環境,楚健真想王彩雲打發到老家去。
好在楚健想得開,在一般的問題上他都讓王彩雲三分,好男不跟女鬥嘛!對於王彩雲的那些話他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實在不行,楚健就十天半月不回家,或者把口糧帶回家後,轉一圈扭屁股走人,來個眼不見心不煩。有時他也會發一通脾氣,不過火消氣散,事過拉倒,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真心疼愛王彩雲……
六
馬天成知道,楚健心情不痛快的最根本原因就出現在王彩雲身上。但是他卻沒有繼續問楚健和王彩雲兩口子之間到底發生了啥事。他摸得準楚健的脾氣,用不了一會兒,他肯定會發牢騷,隻有發過了牢騷,楚健的心才能安穩下來,他的火才能一點點地消失。
果不其然,喘著粗氣的楚健,就再也憋不住了。
“天成,你來評評理,你說你嫂子多不講理。為了這個家,剛結婚那陣子,我連煙都差點戒了,這不也是為了長遠打算嗎!將來孩子上學、買房子這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可誰知,她竟背著我,差點把我辛辛苦苦積攢的家底給折騰了。”
“咋個折騰法?”看著氣鼓鼓、滿臉肉都在顫動的楚健,馬天成笑著問。楚健緊鎖眉頭說:“這些日子,咱不忙現場會的事嗎?也沒顧得上回家。早晨跑市場的時候,我一合計,何不先把家裏的錢挪用一下,把原材料買回來,先幹著,這不能節省一部分時間?等支隊把錢撥下來再堵上不就得了,我就順路回家跟你嫂子商量這事。結果,她卻一口一個不行,說是怕我把錢都支出來不放心我。我跟她解釋說,孩子都叫爹了,我還哪有那份閑心到外邊沾花惹草?再說咱也不是那種人!可她說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一聽,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後來,就跟她火了,一把搶過存折。走了。可到了銀行一看,賬麵上隻剩下幾百塊錢。我掉頭就往家裏跑,虎著臉問她到底咋回事,一問才知道,她竟背著我,偷偷地把錢都借給了他哥。說是,前天接到了她哥來的電話,說是她嫂子得了病,家裏急用錢治病救人……。彌天大謊,純他媽扯淡。她哥——這個好吃懶做的家夥,她嫂子——這個村裏出了名的潑婦,沒想到他們竟騙到我的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