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看了那盆倒黴的牡丹一眼,輕歎口氣,沒有理會昭尹陰森森的目光,上前找了隻空盆,將歪倒的牡丹重新移入盆中,仔細埋好。
這番舉動耗費了足有半盞茶工夫,在這半盞茶時間內,昭尹在一旁始終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直到薑沉魚全部弄好,正想起身時,他上前幾步,又是一腳,將這個花盆也給踢破了。
薑沉魚抬起頭,昭尹半眯著眼睛看著她,目光挑釁,仿佛在說:“看你能怎麼辦?”
薑沉魚卻什麼也沒說,再次默默地拿了個空盆移植牡丹,事畢,抬頭輕聲道:“皇上,還踢嗎?”
昭尹的目光閃爍了幾下,突然轉身就走。
薑沉魚連忙拍去手上的泥土,起身跟上。
昭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書房,羅橫搶步上前開門,他進去後,吩咐道:“沉魚進來,其他人都待在外麵。”
“是。”羅橫小心翼翼地將門合上。
偌大的書房內,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外麵風聲呼呼,吹得窗紙颯颯作響,越發顯得屋內冷冷清清。由於沒有點燈的緣故,光線黯淡,從薑沉魚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昭尹的側臉,在微弱的光影裏顯得越發沉鬱。
“你不怕朕……為什麼?”寂寥中,昭尹終於先開了口。
薑沉魚想了想,反問:“皇上是指剛才的那盆牡丹麼?”
昭尹“哼”了一聲,算是做了肯定。
“大概是因為……比起皇上踢翻它時的盛怒,我還看見了在它倒後皇上眼底一閃而過的憐惜吧。”
昭尹有些驚訝地轉過了身,直視著她。
“皇上最喜歡的花就是牡丹,那幾盆都是花匠們悉心栽植、日夜看護所得,皇上心中,自然也是知道它們所開非易的。所以皇上踢了,但又心疼了……既然皇上都心疼了,臣妾去搶救就是應該的,所以,有什麼怕不怕的呢?”說到這裏,薑沉魚笑了笑,換了種口吻緩緩道,“不過,花踢壞了,可以再種,人若壞了,可就難醫了……皇上還請三思。”
昭尹的臉本來在聽前半段時已經柔緩了一些,但聽到最後一句,立刻又沉了下來:“你在教訓朕?”
“臣妾不敢。”薑沉魚輕提裙擺,盈盈跪倒,再抬起頭時,眼中淚光閃爍,竟似要哭了,“皇上可知程國一行,給臣妾最大的感受,除了世界遼闊之外,還有什麼嗎?”
“什麼?”
薑沉魚的唇角浮起一線苦笑,添了三分的惆悵四分的淒涼五分的傷感凝結成十二分的柔軟:“那就是——生命渺小。”
昭尹眼中某種情愫一閃而過,沉默了。
“你以為無所不能、非常強大的那個人,轉瞬間,就會淒涼地死去;你以為盛世太平、安享天倫,下一刻,就刀光劍影,戰火連綿……這一刻拿在手裏的,下一刻也許就碎了;昨日還對你微笑的,今天就成了一具軀殼……有一句古語我們誰都知道,但在自己親身經曆前,卻永遠不會重視,那就是——惜取眼前人。”
黯淡的光影裏,她清軟得不染塵埃的聲音,以及聲音裏所蘊含的深邃又長遠的感情,令人不得不心動,不得不感同深受。因此,昭尹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把他的手,再次伸到了薑沉魚麵前。
薑沉魚恭恭敬敬地抓住。
他收臂一拉,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等薑沉魚站穩後,昭尹鬆開手指,轉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悶濕的氣流頓時湧了進來,屋外雷聲轟轟,豆大的水滴打在地上留下一個一個水印——雨,下起來了。
“沉魚……”昭尹注視著遠方濃黑的雲層,低聲道,“聽說你和你父親……決裂了。”
薑沉魚的血色迅速從臉上退去。
果然……皇宮之中,沒有什麼事,是瞞得過皇帝的耳朵的……麼?
昭尹回頭看她,目光炯炯有神,亮得出奇:“薑仲一心想要將你推上皇後之位,卻沒想到事與願違,反而激起了你的叛逆之心。”
薑沉魚咬住嘴唇,慘白著臉,好一陣子才開口道:“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好!”昭尹撫掌大笑,“好一個‘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薑沉魚,朕決定了!朕要為你的這一舉動,嘉賞你。而朕給你的賞賜就是——”
轟隆——
一道霹靂劃破長空。
薑沉魚怔怔地看著窗前的昭尹,他身後,就是肆虐的大雨,繡有五爪金龍圖騰的袖子鼓滿了風,他的臉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
他……說了什麼?
昭尹他,剛才……說了什麼??
圖璧四年九月初九,帝於殿堂上,意選淑妃薑氏為後,群臣稱善。
——《圖璧·皇後傳》
自從原來的皇後薛茗被廢,很長一段時間裏,朝臣們都很擔心——怕昭尹會封曦禾為後。而事實上,此後昭尹的一係列行為也很像是要封曦禾為後:先是讓江淮和曦禾認親,再封江晚衣為侯,再派江晚衣出使程國建功立業……眼看此次江晚衣順利歸來,加官晉爵指日可待,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曦禾夫人卻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