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晏駕,幼皇登基大典剛過,京師順天府的大街上商鋪櫛次鱗比,天下客商雲集,百姓熙熙攘攘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安於生活的臉上看不出此前不久他們才剛經曆了一場兵變。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皇位的更替對於平常老百姓來說不過是變天而已,隻要他們還能繼續安居樂業,誰當皇帝都一樣。
侯孝走在路上,不禁自嘲地想道。
鎮國侯沙利兵變,緊接著靖王叛變,究其原因竟都是為了自己深愛的人,但他們千算萬算最後都算不過小皇帝,隻不過是小皇帝這局棋的棋子而已。看著從旁邊跑過的兩個嬉戲的孩童,侯孝隻覺自己之前隻是做了一場夢。
如果真的隻是一場夢就好了。
正恍惚間,抬頭一望,憩園到了。
憩園是前次輔大臣、刑部尚書鐵英的一處園子,而鐵英是鐵中玉的父親。
侯孝走上前去,敲了敲門。不一會一個老人來開了門,說明來意後,那老人領他往園子裏走去。
侯孝是來見沙武的。來之前他去找過葫蘆大俠胡龍,這才知道,原來二十年前沙利滅了袁靖一家是為了袁靖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母親,胡龍當年是父親的護衛長,救走了自己,失散之後為了尋找自己竟找到了北元,流落大漠。而自己的母親成為沙夫人時,已懷有身孕,就是沙武。
“冤孽啊……”當時胡龍這樣感歎道。
情到深處何為解?情之一事,萬古皆難。侯孝知道這種感覺,可他不能原諒沙利以愛之名做出這種事情,隻能歎一聲情海弄人。
這個園子名為“憩園”,是鐵中玉一家平時休閑納趣的地方。所以平時這裏甚為寧靜,隻有一個老管家在這裏看管,打理園裏的花草。侯孝看這園裏花木繁盛,假山嶙峋,走廊流水,甚是奇巧,再加上少有人聲,不禁感謝起鐵中玉把沙武安置在這裏的用心。
穿過一個月門,在一間房門前,老管家停了下來,說道:“沙少爺就在裏麵,老朽告退。”說完轉身向月門走去。
侯孝突然覺得呼吸重起來,有什麼東西像要從心底噴薄而出。他右手撫上胸口,平定下心神,抬手敲門。
沒有反應。
他等了一會兒,門還是穩穩的關閉在他麵前,他微微用力推門,門應聲而開,沒有鎖。
侯孝走進去,像走進另一個夢境。
不知為什麼,外麵還是晴空萬裏,屋裏光線卻有點暗。一個人半身坐在床上,側頭看著窗外,侯孝看不清他的麵容。
侯孝一步步走過去,他覺得自己有點緊張。雖然他曾在河間與莫幹山見過沙武,但那時他們是敵人,沙武是來追殺他們的,且在河間時是在深夜,莫幹山時沙武又戴著鬥笠。雖然對立著,之後也有過兩三次見麵的機會,但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見過麵,也沒有想過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見麵。
走近床邊,侯孝終於看到了沙武。果真和自己長得很相像,隻不過自己臉的輪廓比他更深一點,而自己的臉已經很小了,他比自己還小,且他的皮膚比自己白了許多。也對,自己身為將軍征戰沙場,皮膚當然要比常人黑許多,侯孝又一想,也許是沙武養傷期間才這麼白的。
“沙武……”侯孝終於喚道。
沙武卻沒有反應,還是看著窗外,仿佛屋裏進了什麼人都不關他的事。
侯孝想起剛才那老管家跟他說的,沙武被送到這裏時已經奄奄一息,鐵中玉費了很大心力才救回他。他醒過來後,知道自己父母已經身亡,曾經幾度想要自殺,因為身體虛弱被他們阻止。之後他沒有自殺的行為,卻整天不言不語,不理任何人了。
侯孝眉頭緊鎖,感覺有點棘手。沉默了一陣後,他再度開口:“你的父親袁靖…”看到沙武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把頭慢慢轉了過來看著他。
他覺得口幹舌燥,還是繼續說道:“……也是我的父親。”
沙武看著他不言語,消瘦的臉上隻有眼睛有一點神采,隻是定定地看著侯孝,然後又轉過頭去。
侯孝看著他的側臉繼續說道:“現在我們袁氏一家就剩下我們了,我要離開京師去四處走走,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
沙武還是沒有反應,侯孝很奇怪,也看向窗外。
窗外是幾株蕙蘭,白色的花朵配上綠色的葉子,帶著一抹淡雅的氣息。
初生的生命總是帶著蓬勃的活力。
侯孝收回眼光,看向沙武,歎了一口氣:“看來你是不願意了,那好,我走了…”
侯孝轉身往門口走去,覺得至親重逢的喜悅在心裏所剩無幾了。
就在他右腳要踏出門口之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等下。”
聲音嘶啞,顯是主人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