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陰敘事(1 / 3)

我家以前住的是有個小院的老式平房,雖說舊了點,但在那個年代,總算得上是弄堂裏像模像樣的獨門獨院。

有時,午後,弄堂裏小銅鑼一敲,就知道是賣小零食的來了。我就會跑去眼巴巴的看著阿媽,阿媽會說上一句“儂就曉得吃”然後從衣裳口袋裏摸出幾分錢來給我。那時無非隻是麥芽糖之類的,到了夏天會有赤豆冰棍。麥芽糖兩分錢一塊,冰棍五分錢一根。隻是這樣便可以讓小孩子滿足一整天。當然也有阿媽拒絕給錢的時候,我就隻能探著腦袋看賣糖的車從我家門前推過去,越走越遠。

我還有個姐姐,姐姐比我大了好幾歲。小的時候,姐姐對我並不好,大概是她覺得我的出生剝奪了一些本該她一個人擁有的權利。據說當年阿媽是不準備要我的,阿爸不同意,我才得以出生。所以在我很長的一段記憶中,每次我惹阿媽生氣了,阿媽總是會從那架黑色的飛人牌縫紉機裏麵抽出尺條子,一邊打一邊罵:“儂這隻小囡,天煞的討債鬼,早知道還是不把你生出來……”

我小學五年級的那一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家那時唯一的電器——一台14英寸黑白電視機裏播放著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是港劇的好看電視,姐姐高考以後沒能留在上海要去外地念書,阿媽上班的工廠倒閉了,家裏就靠阿爸一個人的工資生活了。仿佛突然變得拮據起來,當然我那時還並不關心這些也什麼都不知道。

姐姐去大學報到以後,阿媽跟阿爸商量要把原先我跟姐姐的房間出租,阿媽再接些縫紉活,可以增加點收入。於是在阿爸阿媽房間裏用三合板隔出一塊地方,放上了我的床。阿爸又花了一個星期天把要出租的房間粉刷了一下。

一天放學回來,家裏坐了兩個女孩,加上阿爸阿媽一共四個人,都一聲不吭。

兩個女孩衣裳髒兮兮的,還有點破。她們都長得很素淨,很安靜,瘦瘦的,尤其是年紀小的那個女孩。歲數大的那個比較白皙,比較好看。小的皮膚有點黑,一直低著頭,眼睛看地下。

後來阿媽撂下一句話就去廚房做晚飯了:“先住下來可以,要是下個月交不上房租,我就趕人了。”

年紀長的女孩點頭如搗蒜:“下月一定還上。”

晚上,兩個女孩擠在原先姐姐的單人床上,房間裏除了一張凳子,什麼也沒有,連把扇子也沒有。盡管本來房間裏就隻能放得下我跟姐姐一人一張床。她們一定挺熱的吧,我想。那時雖然夏天已經過去了,但是秋老虎的勢頭還是很猛。

夜裏,隔著三合板,我聽見阿爸阿媽說話,他們盡管已經盡量壓低聲音,可是三合板畢竟幾乎完全擋不住聲波的傳播。

阿媽說:“讓儂去找租房子的人,儂倒好,撿了兩個沒錢的姐妹回來,不付房租,我還要花錢養她們不成?”

阿爸說:“我也是看她們很可憐的……”

阿媽說:“就儂覺得人家可憐。儂這輩子就壞在老實巴交上,做了一輩子事還是個小辦事員……”

阿媽絮叨開了,阿爸再沒有出聲。我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依稀聽見阿媽說:“明早我過去給她們送點……”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發現姐妹倆已經都梳洗好了,身上也穿的整整齊齊,是我姐跟我半舊不舊的衣裳。長大以後明白阿媽這叫刀子嘴豆腐心。

她們就這樣在我家住了下來,一住就住了好幾年。

她們姓黃,黃家姐姐跟我姐差不多大,眼看就高三了,刮台風的時候掉下來的高壓電線正好砸在她們家住的棚上,家裏阿婆阿爸阿媽全都沒能逃出來,燒死了。姐妹倆因為學校遠,又是台風,被耽擱在了路上,才幸免於難。黃家妹妹跟我一般大,那年也是開始上六年級。阿爸遇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已經露宿街頭好多天了。

黃家姐姐沒有再去學校上學,每天都出去找工作,因為她高中沒畢業,又是女孩子,又沒有人頭關係,不能做苦力又找不到收入高點的工作,就靠給飯店洗碗,打掃衛生賺點錢。就這樣付了妹妹的學費,也慢慢還了我家的房租。阿媽那時每月其實都隻是象征性的跟她們收點房租。

有一天,黃家姐姐回來的比往常晚好多,回來以後也沒有洗臉洗腳就鑽進房間沒有出來。我們都以為她是一天做好幾份工給累的,也沒有在意。可是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卻看見黃家姐姐一個人坐在屋簷下麵,兩手捂著嘴。好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