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1 / 3)

枝繁葉茂的樹可以活幾百年屹立不倒,任那風雨搖著枝葉流過了人間幾番風景。然而誰會想過,它曾經也隻是顆不起眼的種子,靜靜蟄伏在黑暗裏醞釀,等待萌發的命運。張曉雯站在老槐樹的影子下抬頭望著,泥土般粗糙的樹皮刻滿了時光留下的滄桑,樹冠仿佛撐開的巨傘向天空伸展與白雲融為一體。

張曉雯此時的心就如同天上飄忽的雲,無根無落卻又極其坦然麵對著一切。凝視著遙遠的天空,一抹藍色在雲的四周暈開直鋪天際,目光跟隨雲的軌跡逐漸遠去,樹與天的界限也慢慢地融為一體。

幽黑的眼光裏,張曉雯漸漸看懂了這棵樹,也看懂了自己。所有生命都是從黑暗裏走來,經曆光明,最終再歸於黑暗。一場盛世繁華,一場繁花落寞。雖然大千世界有因果萬千,但空寂卻是唯一無法避免的命運。時間在輪回中沒有過去和未來,隻有一場又一場生命,在歲月中一遍又一遍被重寫……

一粒從天而降的塵埃在墜落,悄悄劃過張曉雯臉龐,又被風吹起來鑽進不遠處一扇破窗,在空曠的廠房裏轉了幾圈後輕輕落在一道不起眼的縫隙內,鑽進地下,遁於黑暗。它並不挑剔,隻隨著風幾經飄泊。最終,附在王馨芮明亮的眼睛上,讓她歡快的心情忽然落了下來。

王馨芮想用手揉眼睛,又覺得不衛生,抬起的手停在眼前變得不知所措。她在糾結中使勁閉著那隻眼,手電光跟著別扭的步子忽遠忽近跳躍著。她走過去,強忍著那粒塵埃的痛把西門碩從地上拽起來。

你哭了?在光影晃動之間西門碩看見了一道淚痕。

我沒事……王馨芮轉身把手電照向遠處,暗暗地說。

你為什麼一隻眼睛流淚?你是貓頭鷹嗎?

在這個精神病的追問下,王馨芮突然抖著肩頭笑出了聲。她眯著一隻眼轉身回答,這麼聰明啊!你猜對了,我就是貓頭鷹變的。說完,她又想到另一件好笑的事兒。她想,如果課堂上有學生問,世界上挖洞本領最強的動物是什麼?她一定不會回答土撥鼠。她會毫不猶豫地說,是五十年前那幫男人。那些人即便餓著肚子,一窮二白,不吃飯不睡覺也要唱著歌把洞挖到全世界一切反動派的眼皮子底下。放眼望去,世界上哪有可與之相比的動物。由此又引出一個更深奧的哲學問題:人到底是靠吃飯活著還是靠精神活著?對此,王馨芮很快就想明白了。她想,鬼才知道呢!

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塵埃終於被淚水衝走了。王馨芮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就像按在水裏的氣球翻著跟頭又飄起來。她調皮地晃著手電光,說我剛才就覺得很蹊蹺,聲音明明跑到這裏被我們堵住了,怎麼會消失呢?就算它是妖怪也不能憑空消失吧!莫非真能是鬼?說到這,心裏忽悠了一下。心想,呸呸呸,烏鴉嘴。然後接著說,哼,我才不信真有鬼呢!就算有鬼,不附身它能做什麼?能抓你,還是能撓你?什麼也做不了!我覺得,鬼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沒有任何關係!那些鬼影現身的小伎倆算什麼,隻要心裏不怕就什麼事兒也沒有……她把壯膽兒的話一股腦說完後總算踏實了些,但對於這個鬼的話題難免還心有餘悸,有些擔心。因為世界上往往怕什麼來什麼。不說則已,一說就靈。最後她索性什麼也不說了,隻盯著前麵的路,偶爾偷偷用餘光打量著四周。

眼前這條狹長的走廊陰沉沉毫無生氣,分列兩旁的房間被光照出一道道黑白分明的界線。在裏麵待時間久了,隨時都會忘記自己為什麼在這裏,又來做什麼。四處都是硬梆梆水泥砌成的灰牆,從角落升起的青苔和黴菌混在一起成了黑色,還有各種蟲子不情願地在光下蠕動。王馨芮領著西門碩一前一後走在中間,兩側房間的門規則地排列著,裏麵早已被凝結的黑色填滿。王馨芮突然覺得,黑暗已經將她和這些建築一起封閉在僵硬的時空裏,一切都是冰冷潮濕又暗淡無光,像座地下古墓。

在盡頭,一堵牆截住去路。

手電照在牆壁中間異常明亮,如同海市蜃樓的太陽,近在咫尺又異常虛幻。西門碩盯著那堵牆,心裏還在琢磨夢裏的女人。王馨芮轉身照了照剛才走過的路,灰暗的顏色像一幕老電影的畫麵投射在銀幕上,細微的灰塵升起又降落在燈光中,搖擺飄動著。

周圍安靜極了,再沒有腳步聲傳來。隻有遠處的滴水聲忽隱忽現著回蕩在耳邊,像隱匿在黑暗裏的時鍾。

“嘀嗒、嘀嗒、嘀嗒……”

聲音穿透黑暗,讓靜謐的恐懼變成了神秘——這裏是另一個世界,連黑暗也被困住無法逃脫。這座被遺忘的地下城市真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嗎?想到這兒,王馨芮突然覺得一陣興奮。她照著西門碩看,看著看著便笑起來。從笑不作聲,到笑出聲音,而後不可抑止般放聲大笑著。對,就是這樣。王馨芮想,生活這樣子才有趣,才開心!為什麼有天空的世界那麼煩?因為有那麼多眼神,那麼多期待,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此時此刻,那些東西在黑暗的地下全部消失了,這裏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無拘無束,誰也無法幹涉,無法阻擋的自由……

她笑聲充斥在空蕩蕩的地下,讓西門碩很不解。笑了一會,王馨芮捂住嘴慢慢恢複了平靜。她盯著西門碩,冷冷地問,你知道我在笑什麼嗎?西門碩搖搖頭,他看見手電的白光擴散開包圍了自己。他覺得,這道光白得很純淨。他還從白光的縫隙中看見一雙幽黑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