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觀天象袁克進言 陳治亂王義死節 (2)
近聞欲幸永嘉,不過少延歲月,非有恢複大計。當時南巡北狩之神武威嚴,一何銷煉至此!又聞詔征不朝,雖天子威靈,然時事已非,誰為用命?不過塗飾眼前耳目,究竟與天下無補。兩京將失,欲行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侍衛莫從。當此之時,何以自處?萬歲雖欲發憤修德,加意愛民,然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天下已難複得。所謂巨廈之傾,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不知忌諱,事已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後必死兵,敢獻此書,延頸待盡。伏乞聖明采擇,臣不勝死生榮幸之至!
煬帝細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說道:“汝言雖則有理,然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乎?”王義大哭奏道:“萬歲今日至此,猶蔽飾已過。萬歲常言:‘吾當誇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可及。’今日請看時勢,車輦尚不能回,能誇三皇乎?能超五帝乎?能下視商周乎?能使萬世不可及乎?”煬帝聽了,不覺泣下數行,說道:“汝真忠臣也!言何剴切若此,朕悔之遲矣!”王義道:“臣昔不言,誠愛生也。今既奏明,死複何憾!願以此身,報萬歲數年知遇之恩。天下方亂,願萬歲努力自愛。”遂磕一個頭,涕泣辭出。煬帝隻道是悲傷感悟之意,也不在心。不料去不多時,忽有幾個內相來報道:“王義退出,大哭一場,自刎死矣!”煬帝聽了大驚道:“有這等事!是朕負王義也!王義真忠臣也!”不覺潸潸淚下不能止。蕭後勸道:“王義既死,悲傷無益。”煬帝道:“朕看滿廷臣子,皆高爵重祿,曾無一人能如王義,真可痛惜!真可痛惜!”隨命有司具禮厚葬。正是:忠孝本性成,爵祿不能得;嗟彼滿廷臣,幾人能死國?
煬帝既葬了王義,悲傷不已。蕭後勸解道:“此乾坤何等時,為歡尚恐不足,況乃戚戚憂乎?”煬帝忽醒悟道:“禦妻之言有理,時勢既不能挽,憂之徒亂人心,不如急急尋歡,受用一日,便宜一日。”遂傳旨一切國事,俱不許瀆奏,如有報兩京消息者斬。一麵大排筵宴,召十六院夫人共飲,又叫眾美人一齊奏樂,要作勝遊。須臾,眾夫人齊集,左右獻上酒來,殿上八音並舉。煬帝與蕭後放量痛飲,真個是:苦中作樂終非樂,悲裏尋歡未必歡;好似處堂群燕雀,嘻嘻隻願一時安。
大家飲了半日,忽秦夫人說道:“院中今春桃花開得燦爛,陛下有興去一看否?”煬帝道:“怎麼沒興?”隨叫移宴院中,親同蕭後眾夫人往看。到了花下,隻見高一樹、低一樹,或臨水、或沿溪、或倚石、或背簷,無數桃花開成一片紅錦。煬帝看了,不覺想起往事說道:“桃花茂盛,不減東京清修院矣!”秦夫人道:“清修院不知何日重遊?”煬帝歎口氣說道:“重遊想無日矣!”蕭後道:“世事固不可知,勤王之師一集,自然掃清群賊,迎請聖駕北歸也。”煬帝道:“普天下雖皆臣子,義士能有幾人?朕也不望勤王,為一日天子,且暢飲一日美酒。北歸也可,不北歸也可,一聽之天矣!”說罷聲容俱慘,連連索酒而飲,飲了數杯,不覺酣然。大叫:“拿紙筆來,待朕題詩。”左右慌忙奉上。煬帝信手寫詞一首道:
瓊瑤宮室,金玉人家,珠簾開處碧鉤掛。歎人生一場夢話,休錯了歲歲桃花。奈中原離黍,霸業堪嗟。
幹戈滿目,阻斷荒遐,黎園檀板動新雅。深痛恨,無勤王遠將鑾輿迓;須拚飲,顧不得繁華天下。
煬帝題完,叫眾美人宮女,歌唱起來。蕭後與眾夫人聽了,都不覺淒然下淚,說道:“本欲為歡,陛下何吐辭之悲也!”煬帝亦墮淚道:“朕亦不知其然而然,殆天意乎!”遂罷宴不飲。忽近侍報封德彝治丹陽宮成,繳旨,現在午門外候駕。煬帝大喜,隨駕臨便殿召見。封德彝奏道:“臣奉聖旨嚴行催督,今幸宮殿俱已造完。新河由丹陽至餘杭,計八百裏,亦俱開成,惟候聖駕擇日幸臨。”煬帝大喜道:“卿有幹才,能如朕意,其功不小也!”遂傳旨各有司並侍衛衙門,俱要整頓車駕軍馬,限一月擇日遷都丹陽宮,並遊幸永嘉,有遲延不備者斬。又命近侍取許多金帛表禮,賞賜封德彝。封德彝謝恩辭出,煬帝退入後宮不題。
且說旨意一下,各有司俱紛紛打點,內中有幾個郎將,一人覆姓司馬名德勘,一人姓元名禮,一人姓裴名虔通,皆關中人氏,因思鄉欲歸,見煬帝有旨又要渡江遊幸永嘉,心下十分不願。大家聚集在禁營中商議,司馬德勘說道:“我等離家數載,日夜思鄉,近聞劉武周雄據汾陽宮,又聞李淵打破關中,不知家中父母如何?妻子如何?寸心中苦不可言!今有詔又幸永嘉,這一去同北阻隔,是再無還鄉之期也,為之奈何?”元禮道:“永嘉必不可去,莫若會齊禁兵,將此苦情奏知主上,未免渡江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