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竹林深處，螢火點點。
初春時日裏，綠意生機中彌漫出一絲焦灼的氣息。隨之伴隨的，是忽遠忽近的鼓點。
幾滴桃花般的血液，在茂密的枝葉縫隙間綻開，瘦弱的身影在翠綠中穿梭前行。
畫麵拉近，淩亂的發絲下隱約麵龐如玉，眉眼間還留著脂粉的痕跡。左耳畔垂著枚嵌綠珠子的稀罕物，閃著綠油油的光。
婦人身著素青色絲綢外衣，點綴細碎的桔梗紋樣。溫潤的手背，護住懷中的繈褓。油色亞麻布小心包裹下的胎兒，仿佛還沉浸在甜甜的夢中。眼角如鳳，煞是好看。
夜色如墨，瞬息間風停葉落。
婦人俯身將懷中的孩子抱緊，往伽藍寺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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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伽藍古寺乃中原眾僧院之首。唯一通往伽藍殿的莫邪古道，臨靠一川之水，彼岸花開的繁茂。殿堂內煙火繚繞，鍾鳴之聲不絕於耳。怎料天有不測，新王登基之日天降瓢潑大雨，平地驚雷引起離奇大火，將古寺幾乎毀於一旦。
如今，數百年過去了。伽藍寺隱逸在群山中，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傾頹的磚牆，布滿雜亂的青苔。古舊的門楣，在薄霧中顯出暗淡的紅。唯有清脆的木魚聲甘於寂寞，日夜與僧侶清徹的梵音為伴。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劃破古寺的寧靜。
“來人阿！快開門阿！——來人阿！快開門阿！快救救我們吧！”
正瞌睡的守門小僧一個踉蹌，頓時從蒲團坐起身，來不及披上外衣飛奔出去應門。
吱呀一聲，殘破的門顫巍巍的打開。
小僧眼見是位婦人，懷中還抱著孩子，不由分說的側身讓其進來。
“女施主，快請進！快請進——”
婦人剛跨進門，隨之如釋重負般的癱軟在地。她望著懷中的嬰孩，眼裏噙滿了淚水，宛若星河。小僧怔怔的立著，婦人衣著打扮看的出是來自皇城的上等人家，但命運弄人，不知這般美麗的人兒是遭遇了何種變故。
“四葉，來者何人？——”厚重的嗓音，在廟宇間回蕩。
古寺裏陸續點亮橘色的小燈，寺廟空地倒映出斑駁的光點。一位老成世故的僧人身披袈裟，在幾位小僧的攙扶下緩緩的走過來。
“師傅，是從皇城逃來的！”喚作四葉的守門小僧急急應道。
起風了，橘色的光暈在似曾相識的臉上晃個不停。待看清婦人的臉，僧人的腳步不由得停頓片刻，麵色稍顯異樣。
“是靜遠師父嗎，我是小姐的貼身奴婢玉兒阿！”
話音落下，橘色的光暈照著玉兒的側臉。靜遠方丈怎麼也沒想到，時隔多年，會有機會再見到她。不太利索的雙腿想要盡全力邁向玉兒，卻是那麼的費勁，險些磕絆了腳。
“師父！師父當心！”攙扶的小僧們趕緊把靜遠扶住，生怕有一點差池。
亂世當前，這些小僧大多是逃來的難民，是注定要死在城外亂葬崗裏的，靜遠方丈頗為不易的收容了這些命苦的人。平日裏，靜遠待大家不薄。要知道伽藍寺並非神壇之地，沒有皇城的支持，完全靠開辟在後山的菜園度日，想來也是唏噓。後來，人們感戴靜遠的恩德，紛紛自願留在了伽藍寺，削發為僧。日夜與經文相伴，了卻紅塵煩擾。
“快，快把玉兒姑娘扶進去——”
靜遠吩咐小僧們將玉兒扶進內堂，打點好茶水被褥，還囑咐四葉讓廚子準備些簡單的餐點。
“玉兒姑娘，五更天了，您先好生休息著。有什麼話，待明天您再尋老衲說吧。”
玉兒本想堅持當下就和靜遠道明白，但夜深了，且人多眼雜，寺廟外搜尋她的人也不在少數，隻好作罷，待修養完畢再講也不遲。
“我和孩子今夜打擾，承蒙厚待，暫且聽由靜遠師父安排吧。”
小僧們扶著玉兒穿過長長的走廊，往內堂的方向去。靜遠方丈一人獨立，夜色中一彎新月分外妖嬈，有顆小星星在一旁閃爍著紅光，顯得格外醒目。他稍歎了口氣，無奈的搖頭。
“唉，該來的總逃不掉。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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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白，葉片上的晨露晶瑩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光。靜遠似是徹夜未眠，絳紅色的外袍承受一夜的陰鬱，顯得沉重。
“師父！師父！玉兒姑娘醒了，說要見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葉喘著氣奔來。
靜遠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四葉離去。
“等等，把玉兒姑娘請去祠堂，我稍後就到。”
四葉覺得奇怪，寺裏的祠堂師父從不讓人進。沒來得及細想，應了聲隨後往玉兒姑娘的方向去。
哐當一聲，內堂裏像是摔壞了什麼勞什子。四葉趕緊衝進去瞧，原是用來洗漱的木盆摔了，水撒了一地。
“哎喲，玉兒姑娘可把我嚇壞了，適才以為姑娘你把勞什子給打了。師父最愛幹淨，見不得一點零零碎碎的東西。”邊念叨著，四葉拿出一邊的抹布掃帚開始打掃。“這些勞什子都是師父的命根子，寺裏麵日子過的再苦也沒舍得拿去賣……”
玉兒斜倚著床欄，靜靜打量屋子裏擺放的物件。各種高矮胖瘦的器皿，閃爍幽蘭色的光，看得出是細心嗬護的寶貝。有些還很熟悉，像以前用過的東西。
“玉兒姑娘，師父吩咐我把粥端來。師父平日裏舍不得吃穿，好東西都留給施舍。這裏麵用的都是野生的菌菇和草藥，可補了。您看著身子虛，快喝了吧。”
四葉把藥粥端給玉兒姑娘吃，玉兒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不用不用，靜遠方丈的好意我心領了。”
四葉有些為難，嘴裏嘟嚷些什麼。玉兒見狀笑了笑，接過玉碗把藥粥喝完。
“這樣，總行了吧。”
四葉搓搓手，從玉兒手裏拿過玉碗，臉頰微微發紅。說實話，玉兒姑娘可真是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和靜遠師父一樣，深情在睫，孤意在眉。
“四葉，你今年多大了？因何緣故在此為僧？”
玉兒見四葉麵容生的白淨，五官細致，像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不禁開口調笑。
“今年十三歲了。四葉是師父在荒樹林子裏撿到的，沒見過爹娘。後來師父把我收了，教養我直到現在。”
“原是這樣，如今算起來也差不多十多個年頭了吧……”玉兒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嗚哇，嗚哇——”
突然，繈褓中的孩子醒了，嚎啕大哭起來。玉兒將孩子抱緊在懷裏，唱起搖籃曲。
“這孩子生的真好看，長得像你。”四葉伸出手摸摸孩子的小手。“師父說過，麵如璞玉，聲如洪鍾，必屬富貴之相。玉兒姑娘，你這孩子將來可定是王侯將相之材。”
玉兒噗嗤一聲笑了，笑聲如鈴子般。
“哈哈哈，你這小師父也懂得這些眉須老道士的說辭？這世道，做王侯將相也未必比做閑雲野鶴的僧人自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