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擁被而坐,悶悶地竟不覺得時光的易轉,從清晨到日落,光影的變化,於我卻隻是無知無覺。

這樣的沉默凝滯在時光匆促的腳步裏,浣碧憂懼不已,隻得小心翼翼歉然道:“小姐,我說錯了話罷?”

我隻是搖頭,“不是。”

浣碧急得要哭,“我若有做錯的地方,小姐打我罵我就是,千萬不要一個人生悶氣。”

我緩緩搖頭,“浣碧,我並不生你的氣,隻想安靜想些事情。”

浣碧不敢再說話,隻安靜垂手坐在我身邊,憂心忡忡的樣子,亦叫人生憐。

天色漸漸暗沉了下去,浣碧無可奈何,亦不敢去告訴玄清,隻得起身一枝一枝點亮了蠟燭,重又在我身邊坐下。暗紅的一苗一苗火光,靜靜跳躍在溫暖的空氣中,好似一顆虛弱而掙紮的心。

隻聞得有輕微的腳步聲,我轉頭看去,卻見是玄清進來了。我不願他知曉我的心思,於是打疊起精神,含笑欠身道:“王爺怎麼這個時候過來,用過晚膳了麼?”

他笑:“才剛回了趟王府,在府裏頭用過了。”

我微笑道:“能去王府走動了,可見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拍一拍肩膀,大笑:“多年難得病一回,現在是好全了。”他環視周遭,問道:“蕭閑館住的可好嗎?”

我取笑他道:“回回來都要這樣問,你不煩我也煩了。我可隻再說一次,蕭閑館很好。”

他眼神極佳,一眼瞥見我擱在前頭案上的飯菜紋絲未動,不由道:“怎麼什麼都沒吃,飯菜不合胃口麼?”

浣碧正要說話,我笑道:“倒不是不合胃口,是我自己覺得舌頭上膩膩的,懶怠吃東西。先擱著吧,餓了我自然會吃。”

玄清微微蹙眉,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道:“舌頭膩膩的就讓廚房新做些清淡的就是,為難自己的胃口做什麼。東西吃的少,身子怎麼好得起來。”他轉臉吩咐浣碧:“去叫廚房再做些清淡爽口的菜來,配些白粥就好。我陪你家小姐吃些東西。”

我忙要去攔下,道:“何必這樣麻煩,我吃不下,王爺這樣張羅反而費事。”

他卻斂衣而坐,叫了阿晉搬了張梨花木小圓桌子到我床前,笑吟吟道:“方才在王府裏頭吃的東西不過是虛應故事,並不曾吃飽,現下請娘子作陪,與我一同吃些叫我填飽肚子可好。

我曉得他存心要我吃下些東西,這番心意也不好推辭。於是隻得含笑應了,口中隻道:“王府裏頭什麼山珍海味沒有,非要巴巴兒地趕到清涼台來再用些。”

他也不解釋,隻笑著道:“隻是想著罷了。”

浣碧應聲出去。玄清也不多說什麼。隻撿了我喜歡的事情來講。於是兩人挑燈而對,我側耳傾聽,窗外似乎有朗朗的歌聲傳來,卻是女子的曼然合唱的聲音。

我聽了一晌,不覺含笑道:“似乎是在唱《子夜歌》,是清涼台的歌女們在唱麼?”

他的唇角微微牽動,引出一絲淺淡而和煦的笑意,漫聲道:“《子夜四時歌》按四時各有所唱,我常命清涼台的侍女應四時之景歌唱。如今在冬日裏,她們所歌的便是冬歌了。”

我不覺微笑得愉悅,“這般風雅的事,也唯有王爺會做。”我應著她們所唱一句句慢慢吟誦了出來,“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裏。我心如鬆柏,君情複何似。塗澀無人行,冒寒往相覓。若不信儂時,但看雪上跡。寒鳥依高樹,枯林鳴悲風。為歡憔悴盡,那得好顏容。(1)……”

他的笑容舒展如春日的陽光,似乎帶有廣玉蘭清新通直的氣息,叫我一個恍惚。他徐徐道:“冬歌有十七首,這隻是前三首。”

我仔細傾聽,歌女們仿佛隻是在遠處唱和,聲音並不嘹亮,隻是細致而纏綿,仿佛銀絲脈脈一線纏繞上來,更覺韻味無窮,緩緩傾入心腸。然而那些歌女們悠悠揚揚反複吟唱,卻隻是唱這三首。

我微覺疑惑,道:“怎麼隻唱這幾首,不再唱下去了呢?”

他搖搖頭,神色似火苗一跳,稍稍黯淡了下去,隻是但笑不語。

正巧浣碧進來,笑盈盈道:“菜齊了,小姐和王爺嚐一嚐罷。”

卻是四色小菜,雞髓筍、蓴菜羹、龍須菜和一道福建肉鬆,並一碟點心玫瑰醬,白粥滾熱冒著雪白熱氣。玄清向浣碧笑道:“你倒是十分有心。”

浣碧神色微動,不覺笑生兩靨,似綻開兩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龍須菜和福建肉鬆是王爺素日喜歡的,所以叫廚房備下了。”她臉上微微一紅,旋即依舊淡然自若:“采藍說起過一次。”

玄清卻恍若未聞,隻道:“你家小姐很喜歡雞髓筍和蓴菜羹,且這兩樣東西配粥喝下最落胃。”

卻是輪到我吃驚了,道:“王爺怎麼知道?”

他卻淡淡一言以對,“你素日吃的東西不多,唯有這兩樣每日都會吃,而且動得最多些。”

我心中一震,幾乎怔了一怔,仿佛小時候跟隨姨娘去溫泉。其實那泉水並不熱,隻泉底岩石縫隙的一隙慢慢漾出熱水來。隻那麼一隙的溫度,便覺得整個泉水都沒有那麼涼了。此時此刻,我的樣子一定是驚住了,浣碧亦是怔怔的不知所以。